那之後埃什還真採納了薇薇安的提議。
將在秋收後將半數的土地從領民手中收回。
起初領民對領主的政策頗有微詞,但在聽到莊園會照常為自由民提供工作崗位,不再徵收稅金甚至會發放薪水後。
領民們無一例外都在高呼領主萬歲。
當然,這些政策其中的細節大都是埃什與薇薇安商議的成果。
薇薇安倒是覺得這一幕有些熟悉。擁有資金與原料的莊園主僱傭具有自由身份的僱工,為市場的需要進行生產。
在這個文明水平還停留在中世紀早期的世界裡,未來的資本主義萌芽會在這塊莊園內發展出來也說不定。
當然這些都不是薇薇安需要操心的事,暫且先當個寄生蟲就好了。眼下可有另一件值得她煩惱的事……
那便是食物,實在是粗糙到難以下嚥的地步。整日都是吃一些硬麵包,搭配著豌豆和鷹嘴豆燉成的湯……
至於飲品,雖說莊園內有井提供水源,然而薇薇安本能地抗拒著生水。但也不可能奢侈到每次渴了都燒開水喝,只好入鄉隨俗地整日飲用啤酒補充水分。
好在酒精度數不高,不至於整日都處於醉醺醺的狀態。
說到喝酒。
由於和惡魔的交易,導致她忘掉自己原先患有什麼疾病。但她仍然無比清晰地記得那個世界的醫生叮囑過,要儘量避免飲用酒、茶以及咖啡等飲品來著。
只能夠以此推測出自己患有某種精神疾病,要避免攝入酒精和咖啡因,但具體是哪個種類卻是無從得知。
就這樣,她一邊坐在宅邸閣樓的毛毯發散著思維,一邊透過窗戶觀察整個莊園的情況。
眼下沒有其他去處,只能就這般寄人籬下,況且埃什也絕不會輕易讓自己這個“惡魔”離開他的領地。平日裡也只能像這樣坐在閣樓的窗前,注視著宅邸附近發生的一切,打發著時間。
埃什繼承了騎士的頭銜,就意味著在獲取這一小塊封地也就是莊園的同時,他也是一位效忠於更高階領主的軍人。屆時等到他需要去領主的軍隊中服役時,他總不能夠把自己也捎上吧?
到時候趁他不在,試著偷偷溜出去?嗯……不過眼下自己並沒有能夠在這惡劣的時代獨立謀生的技能。
無論是耕地亦或者是紡織一律不會,前路渺茫啊。
愈發惆悵的薇薇安開啟了閣樓房門,朝著酒窖行去。
無他,口渴罷了。
酒窖就在埃什宅邸的地下室,最為涼爽、陰涼的所在。還沒靠近,便能夠遠遠地嗅到那股麥芽汁發酵的味道。
“可愛的小姐,又是要來一杯嗎?”
看管酒窖的是一位看起來上了年紀的中年人,留著八字鬍看起來頗為滑稽。發須微微泛白,臉上雖刻有些許皺紋,但整個人看上去仍然頗具精氣神。
薇薇安點了點頭,從對方手中接過盛著酒水的杯子,小口小口飲用起來。
這些酒水在仍是煮沸麥芽汁的狀態下,會被裝入釀酒的容器並加入啤酒花與草藥,最終得到這種略帶苦澀與香氣的啤酒。
酒精濃度遠比那個世界的要低得多,喝起來的口感有些類似於汽水,但要苦澀許多。
在原先的世界裡,古埃及人發明了蒸餾器用於精煉香料。後來阿拉伯人改進那項技術發明了酒的蒸餾……準備一些壺,之後多費一些功夫嘗試蒸餾,說不定可以搞到酒精純度相對較高的酒精飲料。
她記得酒精濃度高於60%就具備了消殺細菌的作用來著。
喝酒解渴的功夫,薇薇安突然有了一個動手嘗試去製作消毒酒精的想法。今後在這個世界生存,肯定會遇到需要消毒的情況。
薇薇安陷入自己的思考裡而有些恍神,不假思索地開口,“吉米先生,我需要兩桶啤酒和其他一些能夠盛放酒水的器皿,可以嗎?”
被薇薇安喚作吉米的中年人愣了愣,為眼前女孩突然提出的要求感到驚訝。
雖然騎士大人吩咐過,無論女孩提出什麼要求,儘量滿足她就是。但吉米還是本著負責任的態度問道,“這個當然可以了,可愛的小姐。不過能告訴我,您要這麼多酒水是要做什麼呢?”
畢竟她看上去並不像是那些喜歡成天喝到醉醺醺,自甘墮落的人。
只是,吉米這一詢問,卻讓薇薇安無端地意識到自己的要求是多麼唐突。無論是再怎麼樂意飲用釀造品的時代,酒的價值也不可能會比水還要廉價。自己在這莊園裡算得上是什麼人呢?什麼也不是,就敢向人一開口就要兩大桶啤酒?太自以為是了。
“抱…抱歉。請把我剛才的話忘了吧!”
不由得懷疑起自己是被酒精麻痺了大腦嗎?居然說出這樣的話來。
看著突然鞠躬致歉的女孩,吉米有些哭笑不得。剛想開口說些安撫對方的話,叫她別那麼緊張。那女孩卻是在連聲致歉後就跑出了酒窖。
真是個很古怪的孩子,吉米心想。
這女孩面板細膩紅潤,手上也沒有做過農活的痕跡。或許是哪家深居簡出、不諳世事的深閨大小姐。
埃什的宅邸外,薇薇安揉著太陽穴漫步於農田間。
現在尚且還處於清晨的範疇,能看到領民們正挑著農具不情不願地準備起早上的農活。還有一些領民則是迎著清晨的微風,將打著哈欠的牧群趕到草地吃草、活動。
是啊,整座莊園除了她,似乎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事要做。
“你是在難過嗎?孩子。”惡魔那清脆的聲音在她腦海裡響起,似乎察覺到了她的情緒沮喪。
“沒有……只是腦袋暈暈沉沉的。”
剛才吉米先生明明已經同意了自己的要求,只要簡簡單單地把理由說出來或者糊弄過去就好。心底裡卻突然湧出一股無端的羞愧感,令她不得不逃一樣地離開。
下次再和他好好道個歉吧。
“該不會是想到什麼難過的事嗎?不用去在意它們,把它們都交給我就好。”
這惡魔真是無時無刻都惦記著和自己做交易。這也要見縫插針地蠱惑自己。
女孩沒有理會,繼續于田間漫步。試圖讓這清晨的微風,將胸腔內抑鬱與煩悶一掃而空。
只是還未走出多遠,就被陌生的聲音突然叫住。
“喲,早上好,小姑娘。這是要上哪去?”
轉過身去,是兩個身材高大與埃什相仿,頭髮是紅棕色的男人。
從身上穿戴的皮甲與武器來看……似乎是埃什的騎士扈從。但現在他們不應該在與埃什一塊訓練,而不是在這田間裡轉悠才對。
“你們好?”有種不祥的預感,但還是出於禮貌地和他們打了聲招呼。
他們其中一人將薇薇安從上到下好好打量了一遍,咧嘴笑了。
那人一張嘴,隔著三四米的距離薇薇安都能聞到一股濃郁的酒味。
這是喝了多少?況且大清早就這麼酗酒,埃什那樣的人居然會這麼放任自己的扈從。
“小姑娘,你叫什麼名字啊?”另一人則是眯著眼,詢問起薇薇安的姓名。
脊背發涼。
“叫我薇薇安就好,兩位先生。”
“薇薇安嗎?好奇怪的名字,你出身於哪個家族?”那人又緊接著地往下問。
薇薇安微蹙眉間,心裡大概曉得了對方突然問這個有何含義。
而二人在注意到她這一反應後,臉上紛紛掛起了猥瑣的笑容。
“我說得對吧?她就是個沒有姓氏的平民。”
“哈哈,他說話就是這樣的。來一塊喝幾杯怎麼樣?”一開始詢問的男人幾步就走到薇薇安跟前,並有些強硬地拉起她的手腕。
“抱歉。先生,我已經有約了。”薇薇安試著掙脫,但手腕就好像被鐵鉗牢牢攥住一樣,無論如何掙扎都沒辦法掙脫,反倒被攥得生疼。
“和她說這麼多做什麼?瞧,一點都不配合。要我說,就把她拉到角落,讓哥兩個好好玩一玩。”
醉漢的提議很自然地得到另一人的贊同。
先前的預感確實沒錯。
那也沒有什麼好擔憂的了,薇薇安琥珀般的眼眸冷漠地注視著眼前已經圍上來的兩個人。
不出意外,在他們準備行不軌之事時,與惡魔交易而來的權能就會發動。
接下來就是……
然而直到她被二人往角落拖拽,預想中的畫面卻仍然沒有發生。
“孩子,‘繁育’的被動防禦,只有在感知到明確殺意的前提下才會生效。”
惡魔的提示適時地在耳邊響起。
“你在開什麼玩笑?”事到如今整這一手?薇薇安聞言不禁瞪大了眼睛。“……被動,那我要怎麼主動使用它?”
“不必慌張,我是保護你的荊棘……”說著,惡魔以那銀鈴般的嗓音仔仔細細地教導起薇薇安如何主動掌控她所擁有的權柄。
兩頭禽獸正為到手的羔羊沒有進行太過激烈反抗感到愉快之際,突然就感到胸口傳來一陣鑽心的痛楚,就像是有什麼東西貫穿了心臟。
二人紛紛低下頭,只見數節森白而又尖銳的白骨正從胸口心臟的位置鑽出。
緊隨其後的是強烈的窒息感,胸腔像是被什麼用力壓迫著。
這是由於心臟破裂,血液流入胸腔導致的血腫。被酒精所麻痺的頭腦,直到痛覺在急速地消失,意識也一併墜入無垠的黑暗之中,也仍然想不明白髮生了什麼。
女孩也得以從二人的桎梏中解脫出來。
“怎麼會這樣?”
本只是想給這兩個禽獸一點教訓,但沒想到,她只不過是按照惡魔教導,嘗試著使用起“繁育”。他們的性命就如此輕易地被自己剝奪。
二人的死因,是由於胸骨的“背叛”。它們在“繁育”的驅使下,被推進了內部,隨後貫穿了二人的心臟。
這下可怎麼辦?在埃什的莊園裡,失手殺害了他的扈從。雖然說是這兩個禽獸試圖侵犯自己在先……
但自己這要如何向他解釋得清?或者有沒有辦法在悄無聲息地在不被別人發現的情況下將屍體掩藏起來?
她仰起頭左顧右盼起來,試圖從四周尋找起解決的辦法。
只是,突然從背後傳來的聲音叫她如墜冰窟。
“惡魔……你都幹了些什麼?”
轉過身去,恰好與埃什那漂亮的群青色長杏眼對上視線。
好熟悉的眼神,和二人初次遭遇,他試圖與自己同歸於盡的時候一模一樣。聲音也和初次相遇時一樣冷漠。
該……該怎麼向他解釋,他才會相信呢?
本來打算說出口解釋的話,此刻卡在嘴裡出不來。此情此景實在是叫薇薇安不知該如何是好。
嘴唇不受控地顫抖著,最終才蠕動著擠出幾個字,“可以……先聽我解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