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顛簸了許久，薇薇安總算是被…呃，被押送到了埃什的領地。
也就是所謂的莊園。
一棟建於高處、相對比周圍零零散散的低矮石制房屋而顯得豪華的宅邸，顯然就是這位氣勢洶洶的騎士大人居所。而以宅邸為中心，往外延伸的土地則被劃分為供自由民與農奴耕種的田地、供牧民放牧的草地、以及一塊被獨立隔開的林地。
“總算是到了。可以放我下馬了嗎？”女孩的語氣充滿了怨氣。
她自出生以來，可從未騎過馬。而這傢伙卻不由分說地就將自己拎上馬背。一路上難以保持平衡的她只好緊緊地靠在騎士的胸膛，生怕一個顛簸就摔下馬背，接著被亂蹄踩死。
對於薇薇安的不滿，名為埃什的騎士並沒有反應。下了馬後就靜靜地盯著坐在馬背上雙腿發顫的女孩。
那冷淡的表情就好像在說“你打算鬧到什麼時候？”
“有話好好說，先扶我下馬好不好！就這麼想看見我摔死嗎？”馬背離地足足有一米五，再加上雙手被束縛著，薇薇安並沒有那個信心能保持住平衡安穩落地。
好在這人終究還是有點良心的，伸手架著薇薇安的胳膊將其從馬背上抱了下來。
只是剛轉過身，準備帶人前往宅邸時，身後那不消停的傢伙又折騰了起來。
“好臭，好想洗個澡。”
這是帶個祖宗回來了嗎？他不禁投以微妙的無奈眼神。“澡堂就在前面，快跟上來吧。”
“……露天的？公共的？混浴的？”
然而在聽到澡堂二字後，鬧騰的傢伙轉而變得警惕起來，接連甩出三個疑問。清澈明亮的琥珀瞳孔裡盡是掩蓋不住的嫌棄。
“宅邸裡有浴室。”騎士仍然保持著冷淡的語氣，“我等下就讓人去準備熱水。”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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宅邸內，埃什給薇薇安單獨分出了一個房間用於洗盆浴。
這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並且騎士還意外的體貼。當她走進浴室時，一眼就注意到在浴桶旁準備了一副羊毛織成的束腰外衣。其款式簡單、樸素，是以行動方便為理念的型別。
關好房門，再三確認無誤並確認好水溫後，薇薇安打好皂角就往浴桶內鑽。烏黑色的長髮隨著水紋搖曳著，溫熱的水也使得先前乘馬時帶來的緊張煙消雲散。
“出來，有事要問你。”直到徹底放鬆下來後，薇薇安在心底裡呼喚起那位惡魔。
“怎麼了嗎？是對我們之間的交易有什麼異議？”銀鈴般的嗓音回應道。
“交易的條例是，我向你出售所有難堪的、痛苦的、記憶與過往沒錯吧？”水滴從溼漉漉的長髮滴落下來，落入浴桶的水面，“那為什麼我會連名字都想不起來，是不是你搞了些小動作，多收取了一些費用？”
面對女孩的責問，對方像是在驚訝，可又像是在安慰小孩，“孩子，這會不會是因為你的名字本身，對你而言就是那些記憶的一部分呢？忘掉它重新開始也沒有什麼不好的。”
對於惡魔不直接回答而轉移話題的舉動，薇薇安顯然很是不滿。但眼下自己想要在這個世界生存下來，可不得不仰仗對方，即便是真的吃了虧，也只能自己嚥下。
“問你一些關於這個世界的常識，應該不用收費吧？”薇薇安接著提出自己的疑問，“那個怪物舉行的能夠將我召喚來這世界的儀式，還有那騎士所掌控的火焰能力。在這個世界是普遍存在的嗎？”
“不需要太過擔心，孩子。”惡魔安慰著，“平凡、普通才是這個世界的大多數。而我，會一直守護著你，我會成為保護薔薇的荊棘。”
你才是最不讓人安心的存在吧。薇薇安輕嘆著。
她再清楚不過了，自己並不具備能夠在這個世界獨立生存的能力。在這個生產力匱乏，瘟疫橫行的時代，哪怕是一場微不足道的小感冒都有可能取走自己的性命。
能依仗的，無非就是拿記憶和過往，與寄宿在體內的惡魔做些交易。但毫無疑問這是飲鴆止渴，當能賣的都賣掉時，迎接自己的結局毫無疑問是不得好死。
但就算知道這些，自己又能做什麼呢？像這樣在原地打轉，精神內耗著，只會讓情緒越來越低落。還是得自己找些事做吧，澡就泡到這兒。
出了浴室的女孩，換上了那套束腰外衣。埃什本以為這種樸素的衣裳並不適合她，但看來似乎是他想錯了。
沒有完全擦乾的長髮簡易地盤起並紮成一團，將雪白的脖頸整個顯露在埃什視線中。搭配著易於活動的束腰外衣，給人一種簡潔幹練的直觀感覺。
果然漂亮的人無論穿什麼都會很好看。
“……從剛才起一直盯著我看做什麼？”被埃什的眼神注視著，薇薇安莫名地感到一絲不自在，“算了，總之謝謝你的浴室和衣服。”
“嗯。”
說著，埃什帶著她穿過走廊，爬上宅邸內那一眼看不到頭的螺旋樓梯。
整個宅邸的傭人可以說是少得可憐，相對比整棟宅邸而言。
想來是領地打理不善，經濟入不敷出的緣故。
莊園制度的經濟體系就是這般脆弱，缺乏積累與儲備的能力。一經風吹雨打與天災人禍，即便是封建領主也往往會陷入貧困之中。
“已經讓人收拾過了，你暫且先住在這吧。”
這是一間位於宅邸頂部的閣樓，房間大小與尋常的儲物間相仿。
一張毛毯鋪在房間的中央，一旁是幾張小巧的坐具，還配備了壁爐這樣的取暖設施。
而在房門正對面的那面牆正中央，一扇巨大的半圓落地窗也保證了採光的充足。
這時太陽恰好已經落下，透過窗戶能望見翻滾著紅霞的地平線，以及地平線下正收拾著農具準備歸家的農戶們。
“埃什先生，有件事我一直想問。”薇薇安在毛毯上大大方方地盤腿坐下，望向窗外的絕景，背對著埃什。“你並沒有必要將‘惡魔’放在身邊，不是嗎？”
埃什望著她的背影，群青色的長杏眼伴隨著眨眼而閃爍，像是在思索。
“我不能眼睜睜地放任一個惡魔行於世間。”
“我問的不是這個哦，我本以為你會更加不近人情一些呢，騎士先生。”女孩只覺得好笑，“而且你就不怕我會施加什麼惡毒的詛咒。你啊，心是不是太大了些吧？”
聞言，騎士的眼眸裡閃過一絲迷茫，但很快就消散不見。
“我被擊敗時，你沒有選擇取走我的性命。況且你也證明了自己並非帶來了瘟疫。”騎士走上前，與女孩一併坐在毛毯上，透過窗戶眺望遠方。
“只要你不對我施以惡行，我亦將堅守同樣的原則，絕不向你施加任何傷害。”
該說他頗具騎士精神呢？還是說他太過於單純？
只是不得不說，薇薇安確實受了他不少照顧……
雖然說這傢伙曾經不由分說地就想和自己同歸於盡，還相當沒有紳士地給自己拷上手鍊。
將她從那怪物手中解救的，也確實是這傢伙。
“那就說好了，只要你不加害於我，我也同樣絕不會害你。”說著，那琥珀色的清澈眼眸一亮，像是想到了什麼，“說起來，關於你的莊園，我有一個意見……聽不聽就隨你吧。”
埃什頷首，示意自己在聽。
在那個世界裡所看過的穿越故事裡，“使用現代知識在古代大展身手”的橋段往往十分常見。但所需的專業知識暫且不論，還有一個大前提，即這些“知識”往往都是建立在相對應的技術上。
埃什在那石室內曾與她講述過這片國度的現狀，當他說到“大多數領主寧可讓土地荒著，也不再願意承租給農民”時，薇薇安還在為此困惑。
難道說是沒有牧羊的傳統？亦或是缺乏處理羊毛的手段？
現在來看，完全不存在這兩方面的情況。埃什的莊園有專門劃分出來的放牧區，而自己此刻穿在身上的呢絨都證明了這世界有這方面的技術基礎。
“將部分自由民耕作的田地改作牧場，再僱傭他們來經營…如何呢？”
在那個世界的歷史裡，也曾發生過類似的瘟疫，並且規模要更為龐大。即臭名昭著的黑死病，因為黑死病造成的人口大量死亡使得土地/勞動力的比例逐漸上升。自由民們承租土地的代價也隨之寬鬆。
這與眼前的情況極其類似——因為人口大量減少，導致了小麥這些糧食的需求和價格下降。而社會上卻又多出了一些繼承了遺產的暴發戶。這些暴發戶經歷了瘟疫，見慣了生離死別，變得更加註重當下與享受，使得畜牧業產品諸如肉、蛋、奶以及呢絨產品需求量上升。
埃什卻是為此感到不解。雖然說莊園當前的糧食產出確實存在過剩的情況，但這些多餘的糧食出售獲取的資金也是佔了莊園收入相當一部分。
收回一部分自由民手中的田地作為牧場，有何……
想到這，埃什頓時眼前一亮，他也不是什麼愚笨的人。只是一時間沒能跳出莊園制度的框架罷了。
注意到他的反應，薇薇安曉得自己的提議起了作用，滿意地躺在毛毯上舒服地伸展起身體，“這只是提議哦，聽不聽都隨你。”
若是未來這個世界也發展出類似圈地運動的事件，那也不關她的事。去怪聽從建議的埃什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