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結果而言,性命暫時是安全了。
但眼前的情況可絕算不上“安全”。
在雙手被拷住的情況下,和一個從剛才起就滿腦子想著和自己同歸於盡的人,共處一室……
光是想想就夠抑鬱的。
本應是在家裡舒舒服服地洗完熱水澡,然後再痛痛快快地睡上一覺迎接週末才對。
然而現在的情況卻是在鬧哪樣?直到剛才為止就已經連續遭遇兩次生命危險。
雖然知道現在不是消沉內耗的時候,但有時候人的思緒就是完全沒法受自己控制的。
“心情不好嗎?孩子。即便已經將不好的回憶與經歷都賣給了我,卻仍然不足夠嗎?”
甜美如砂糖的聲音再度在腦海裡響起。
該死,這個罪魁禍首怎麼還在?
“無論是誰遇到這個局面都會沮喪的好嗎?還有,你怎麼還沒離開我的體內?我們不是已經做過了交易嗎?”
都是這個惡魔的錯,如果不是因為她,自己現在不會出現在這個鬼地方。事到如今居然還要跳出來火上澆油。
“當然是等待著下一筆交易了,孩子。”對方輕聲說道,“縱然贈予你‘繁育’的權能,你也無法保護自己……這叫我怎能放下心來?”
“絕對不會再有下一次了。”女孩毫不猶豫地拒絕再度進行交易的提議。
在人類歷史裡,有著無數有關與惡魔交易的故事,它們無一例外都有一個共同特點,即所有被滿足的願望,最終都以可怕的方式結束。
但凡先前交易而來的“繁育”,表現得不這麼邪惡而褻瀆……嗚,好吧。好像最後結果也不會發生多少改變。
“你又開始沮喪了。”
不知是不是錯覺,女孩隱約感覺有人在輕撫著自己的面龐。
“請容許我成為保護薔薇的荊棘,當你擁有迫切想要實現的願望,隨時呼喚我便是。”
假惺惺的……歸根結底不還是惦記著交易。
不過也是,繼續精神內耗只會讓情緒越來越低落,總該向前看。
“對了,騎士先生。不知該怎麼稱呼?”
女孩轉頭望向從剛才起就一直一言不發的異性。似乎是察覺到她的目光,對方也恰好也正將視線投向這邊。
“埃什·戈爾登。”他坐在女孩右側一同背靠石牆而坐,同時刻意在二人間留了兩人份的距離,“你呢?”
“我嗎?我叫做——”本想直接說出自己的名字,女孩卻發現自己怎麼都想不起來自己原先叫做什麼。
他似乎注意到女孩的表情逐漸變得嚴肅,“抱歉,我忘了惡魔是不能隨便告訴別人自己真名的。”
“沒,沒有的事。”見被對方誤解,女孩不免有些慌亂,眼角微微垂下,“呃,就叫我薇薇安就好,埃什先生。”
這是威爾士神話裡,一位妖精的名字。
聞言埃什卻沒有再說些什麼,只是將頭扭向另一邊,不再與她對視。
“用姓氏稱呼我就好。”
該不會是因為直呼名字顯得太親密了?見到對方這反應,她這才後知後覺地察覺到這一點。
但若是為了方才直呼名字而道歉可就顯得太刻意了。
“戈爾登先生的故鄉,現在瘟疫應該早就結束了吧?現在怎麼樣了?”
“對同胞的傑作這麼感興趣嗎?”雖然嘴上這麼說,但他也並沒有選擇拒絕回答薇薇安的提問,“那場瘟疫死了非常多的人。”
他一邊說著,一邊從懷裡取出皮袋,袋子一開啟薇薇安就聞到一股啤酒的氣味。
“因為死了太多人,領主們不得不放寬了對農民承租土地的要求。剩餘的農民們開始努力的精耕細作,次年迎來了糧食大豐收。”雖然這聽上去是好事,但他的表情卻稍顯沉重起來,繼而灌了一口啤酒。
“但同樣因為死了太多人,這些糧食根本不好賣,也賣不出好價錢。意識到這點的大多數領主寧可讓土地荒著,也不再願意承租給農民。土地被領主收回,無地可種的農民們只好遠走他鄉,另尋他路。”
然而從埃什的講述中,薇薇安卻是聽出了話語之外的情報。
“那之後呢?”她接著往下問道。
“除此之外,還有一些幸運兒,他們順利得到了逝者們留下的豐厚遺產。
這些暴發戶經歷過瘟疫的洗禮,手頭上又突然多出一大筆意外之財……”他的臉上露出一絲嘲弄的表情,“我也繼承到了兄長的騎士頭銜,還有他留下來的莊園。”
不過他卻沒注意到一旁的女孩,正用左手撐著下巴,像是在思索著什麼。
“戈爾登先生的故鄉,沒有牧羊的傳統嗎?”
埃什不明白她突然問這個做什麼,“自然是有的,比如我的莊園外就專門劃出了一塊區域作為領民的放牧地。”
“這樣啊。對了,戈爾登先生。”她突然歪著身子,費力地用被拷著的雙手將長髮撩到左側肩膀上,似乎是不想讓髮絲接觸到右臂上的傷口。
而在埃什的視角里卻是見著了她潔白的脖頸。
這個惡魔又在試圖引誘自己嗎?他心想。
“證實我不會帶來瘟疫後,就可以放我離開了吧?”薇薇安歪著頭,一邊捋著頭髮,一邊問。
“不行。”
“啊?為什……”
“那也只不過是證明了你不是帶來瘟疫的惡魔。”埃什將視線轉向別處,“我不能就這麼放任一個惡魔行於世間。”
良久,他聽見一聲嘆息。
“唉,好吧。那你能保證我的生命安全嗎?騎士大人。”
埃什突然覺得自己像是做錯了什麼,轉過頭望向她時,只看到了一副沮喪的,像是隨時都要哭出來的表情。
“這個我可不敢保證。”
不要與惡魔達成任何協議,她們的一言一行都有可能成為具有約束力的誓約,無論誓約的內容有多麼微不足道,無論雙方有多麼漫不經心。
只要其中一方違背了誓約的內容,破誓者就會因此得到懲戒。
“唉,行吧,我不該抱有希望的。”她似乎從剛才起就一直嘆氣,“那麼,騎士大人。你打算就像這樣,和我在這待多久呢?”
“七…不,三天吧。”
“一言為定。”說完,她徑直側躺在冰冷的地板上準備休息,但由於被銬住的雙手和右臂上的傷口,她廢了好一番功夫才找到相對舒適一些的姿勢,“口好渴,有水嗎?”
埃什沒有回應。
沒一會,裝有液體的皮袋與皮製披肩都被丟到薇薇安面前。
還算有點良心。只是她一擰開皮袋,一股酒水特有的發酵氣味撲面而來。
雖然這對於好酒的人而言,是沁人心脾的酒香。但對於薇薇安,卻是叫她下意識地避而遠之。
“沒有水嗎?”
雖然說這不是挑剔的時候,但薇薇安抱著一絲僥倖的心理詢問。
“沒有。”脫下披肩的埃什靠著牆壁,盤膝而坐,似乎也正準備休息。
薇薇安姑且是能夠理解的……即便是找到清潔而安全的水源,但受限於儲存手段,無法長時期貯存。
再加上去之前發生過大瘟疫,想必有不少水源因此受到汙染吧?
所以才使用酒精飲料代替飲用水……
她猶豫好一會,終於還是下定了決心往嘴裡灌了幾口啤酒。
儘管那個世界裡的醫生叮囑過薇薇安要儘量避免飲用酒、茶、咖啡這些飲料,但眼下並沒有留給她矯情的餘地。
想活下去,就只能妥協。
或許是因為酒精的作用,一晚上睡得很熟,甚至沒有做夢。
也沒有該死的定時上班鬧鐘打攪,舒爽地睡了個自然醒。
一睜眼,映入眼簾的是擺放在面前地板上的一堆萵筍與無花果。
“湊合著填填肚子吧。”是埃什的聲音,他走到薇薇安跟前來,輕描淡寫地將蓋在薇薇安身上的披肩取走。
“……倒還怪體貼的。”薇薇安喃喃自語著,拿起一根萵筍,小心翼翼地拍掉上面可能的髒東西。
萵筍爽脆的口感此刻倒格外有一番風味。但至於無花果……
據說無花果內可能會含有蟲子,今後在這個世界生活,多多少少要做好在肚子養蟲的覺悟。
雖然說往好處想,只要不是什麼絛蟲之類的惡性寄生蟲,對人體就不會造成什麼致命的威脅。
但從生理上的角度,實在是有些叫人難以接受。
“沒胃口嗎?”
埃什從剛才起,就一直在一旁靜靜注視著女孩臉頰如松鼠那般鼓起來的模樣。
“能幫我個忙嗎?”
薇薇安仰起頭來,衝埃什眨了眨琥珀般的眼眸並求助道。
“先說說看。”埃什眉間閃過一瞬的警惕神色,但很快就不見蹤影。
“幫我烤一下這些水果。”她指了指那些無花果,“簡單烤一下就好,別烤糊了,大概……呃,能夠將水燒開的溫度再高一些,烤個三四分鐘就好。”
雖然不太明白她的用意,但埃什還是點了點頭答應下來,隨後一一撿起地上的無花果,放入掌心。
下一刻,整個手掌燃起了赤豔的金。
…………
日子過得很快,三天的隔離期很快就結束了。
就結論而言,成功活了下來——埃什與薇薇安期間沒有出現任何不適的症狀。至少沒有表現出來……
否則薇薇安恐怕早就和這個傢伙一塊焚化在這室內了。
跟著他離開石室,回到地面,再一次看到蔚藍色的天空,壓抑許久的情緒也隨之得到了釋放。
一群僱從模樣打扮的年輕人們紛紛圍了上來,向著主人噓寒問暖著。
同時他們也注意到了跟在主人身後的女孩。
“別看了,她只是披著小姑娘的皮而已,裡面的可是惡魔。你們都要小心一些。”
薇薇安只是站在原地遠遠地看著他們,不打算靠近。只是轉過頭遠眺四方。
在這片平原上,只有零散的幾座帳篷,以及在徐徐微風中打著哈欠的馬匹。向著遠方眺望,能看見視線內的所有農田皆數荒廢。
好像沒辦法趁機逃跑,人腿怎麼可能跑得過馬匹。
“還愣著做什麼,惡魔。”騎士的聲音直接將她從思緒里拉回現實。
“呃…那個,聽我說。我真的是一個普通人……能不——啊啊啊!”
她還沒說完,就突然被埃什拎了起來。
像極了被拎著脖子的貓一樣,雙腿只能懸空並無力地撲騰著。
“放開我,我跟你說!人被逼急了,可是除了數學題什麼都做得出來哦!”
埃什沒有理會,冷漠地拎著她騎上了馬匹,並將她放在自己身前。
“坐好,別摔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