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在說些什麼?
劍上殘存的熱量撲面而來,女孩卻感到渾身冰冷。
這個不把人命當回事的世界,是在鬧哪樣?
“我能夠幫助你,這種程度只需要微不足道的一小段經歷就足夠了。”
還有這個趁火打劫的該死惡魔。
“我不明白您在說些什麼,先生。”姑且還是鼓起勇氣來。
既然對方沒有二話不說就把自己砍了,那大概還是有交流餘地的。
“首先,它被我們追捕了一路,可沒有去城鎮擄掠孩童的空隙。以及——”他用眼睛餘光瞥了眼室內中央的那倒五芒星召喚陣,言外之意自然不言而喻。
“……先生,倘若我真的是惡魔。方才會這麼驚慌失措地逃躥,還那麼狼狽地與您撞上嗎?”
火大,越解釋越能感受到情緒不受控制。
她柳眉緊蹙,眼角微微抽搐著,未乾的長髮零星地黏在臉上,似乎在努力遏制自己的怒氣。
而男性也注意到了這點。
“如果是我誤解了你,我會給予你最誠懇的歉意與足夠的歉禮。”他的語氣與態度緩和了下來,但劍尖仍然抵在女孩的眉間,“還請你解釋一下,你為何會出現在此處?”
“嘖。我說,我回過神來時,就出現在這裡,你信嗎?”
只是接下來得到並不是預料中的駁斥。
“…這個我可以相信。”劍尖被抬起,只是還未等待女孩鬆口氣,一個猝不及防的問題便被拋了出來。
“你,是不是來自另一個世界?”
女孩聞言退了幾步,身體微微搖晃著,瞳孔近乎要縮成針芒模樣。
他為什麼會知道?這是意味著什麼?難道說他也……
“對,沒錯……你怎麼會知道?”女孩費力地擠出一抹討好式的笑靨,如果對方也是穿越到這個世界的人。
那多少也算是同鄉,說不定可以一塊在這個世界尋找回去的辦法……實在不行的話也可以——
“那就和我一塊死在這裡吧。帶來瘟疫的惡魔。”
劍毫不猶豫地朝女孩劈去,同時也代表著女孩的冀望從一開始就走向了錯誤的方向。
完全來不及躲閃,即便她在注意到對方突然的殺意那一刻就作出了規避。
面板、經絡、肌肉被利刃切斷的痛楚叫她倒吸一口涼氣,劇烈的疼痛使得她只能捂著右臂上的傷口,跪倒在地全身蜷縮著。
“不要怨我,必須要殺了你才行。”
那冰冷刺骨的殺意與右臂傳來的劇烈疼痛叫女孩沒法邁動雙腿,再不做些什麼就要任由對方宰割了。
“為什麼要殺我?”她抬起頭,儘量讓自己顯得楚楚可憐,而又無辜。
於此同時在腦海裡大聲呼喚著那個寄宿在體內的惡魔。
“你啊,是用禁術召喚出來的惡魔,對吧?惡魔可是會傳播瘟疫的存在。”劍士舉起劍來。
“在十年前,有個傢伙在我的故鄉召喚出惡魔。
召喚出惡魔的蠢貨沒能控制住惡魔,讓它逃到了大街上。
這之後僅過了數月,惡性的瘟疫蔓延了整個國家。”
……原來如此,她姑且能曉得這是什麼緣故。
也就是說在過去的倒黴蛋被召喚到這裡來。
然而,他們被召喚到這個時間的同時,還攜帶著來自另一個世界的病菌,由於在這個世界的居民們缺乏抗體,也沒有相關的防護知識……
就好比如毀滅美洲原住民的不只是西班牙人的槍炮,還有殖民者給美洲所帶來的天花、麻疹、斑疹傷寒……
再輔以槍炮、鐵製武器、鋼製盔甲,不足200人的隊伍就征服了擁有數百萬人口的印加帝國。
“……最後那個惡魔怎麼了?”
女孩深吸一口氣,順著對方的話茬往下問,以此來拖延足夠的時間進行交易。
“被我兄長殺掉了,在殺掉它後沒多久,兄長也渾身長滿了膿皰,面板潰爛,最後無比痛苦地死去。”他平靜地回答著,彷彿事不關己。
此時,爬梯的上方傳來了他人的呼喊。“騎士大人,裡面發生什麼了?”
“全都退下,所有人都不得進入這個房間!邪術師,召喚了帶來‘瘟疫’的惡魔——我來處理,懂了嗎?赴死的,只需要我一個人就夠了。”
明明是在屠戮無辜婦孺,卻一副準備慷慨就義的模樣,真的是快要吐了。
“少在自我感動了。”女孩艱難地依著石牆站起身來,對著眼前的人破口大罵,“明明只是一個劊子手,你在這裝什麼英雄啊?你有任何證據來證明,我就一定會帶來瘟疫嗎?
不過是個只會欺凌弱小的一個廢物!你到底在裝什麼啊?”
他一時語塞,眼前的女孩說得並沒有錯,他的此行此舉,確實是個準備殺害手無寸鐵婦孺的土匪。
但,絕不意味著就能夠讓悲劇再度在這個世界上演。
“你說的沒錯。此時的我確實只是一位屠夫。而非英雄,我也並不會自認英雄。”
妖豔的紅桔梗再度在劍尖上綻放,橘色的氣焰在劍刃上翻卷,金色的火絨如同雪花般向四周飄落著。
只是,本應用責怪的眼神注視著他的女孩,此刻漂亮的臉上卻露出一抹詭異的笑。
交易,完成了。
“我將取走你記憶中,那些叫人難堪的尷尬,令人難以忘懷的痛苦,在每個夜裡都會化作噩夢的經歷。
作為補償,我將暫贈予你‘繁育’的權能。”
這段前後不足六十字的契約,是女孩與惡魔商議了好一會最後的成果,以痛苦的過往換取能夠在當下保命的能力。
“成交。”
眼前的男性似乎察覺到了什麼,不再與女孩廢話,而是舉起手中的劍刃向她斬去。
但,在劍刃距女孩僅有咫尺的瞬間,身體卻背叛了他。
字面意義上的,手上長出一隻手。
先是一陣劇烈的疼痛,隨後一隻畸形、骨瘦如柴,通體漆黑的前臂突然從肱骨處整個鑽出,伸出手死死握住了那正燃燒著的劍刃。
這是什麼?這不由得叫人感到詫異。
劍刃上燃燒著的火焰很快就將那條手臂點燃,緊握著劍刃的手掌也隨之鬆開,下一刻劍芒一閃,整條手臂就被連根斬斷。
叫人感到毛骨悚然的是,切口處沒有流溢位一絲一毫的血液,那條阻攔自己進攻的手臂彷彿從未存在。
他將視線從左臂上移開,再度放在眼前的女孩身上。
她臉色變得蒼白,似乎是因為什麼消耗了太多體力,又或許是右臂的傷口失血過度。
那對漂亮的琥珀色雙眼,此時也像是失去了焦距一般,僅僅只是空洞地望著前方。
雖然這個惡魔的能力無比詭異,但戰局仍然是他比較有利。
緊接著又是一記橫斬,那叫人感到錯愕的一幕再度發生。這次是右肩上鑽出一條畸形的獸爪死死攥住他的咽喉,持劍手上也新生出嘴,意圖咬斷五指。
只要企圖攻擊惡魔,身體就會不受控制地長出這些東西妨礙自己?
“真是死腦筋……就算是懷疑我,害怕我帶來瘟疫,怎麼,準備殺了我,然後再自殺嗎?”
她大口喘著氣,由於剛才的一招消耗了過多的體力,加上還在失血,情況不容樂觀。
該死的惡魔也不告訴自己,這個能力消耗這麼大。
雙眼已經開始看不清東西,雙腿也沒有了力氣,若不是依靠著牆壁,恐怕隨時都會摔倒在地。
“油嘴滑舌並不能拯救你。”
男性快步朝身後退了退,果然正如他所想的那般,那些妨礙自己的多餘肢體逐漸開始消散,就像從未存在過。
只要不直接採取與她敵對的姿態,這個能力就不會生效?或者說她的能力具有距離限制?
絕不能讓擁有這種駭人能力的惡魔降臨於世,必須將其扼殺在此處。
哪怕玉石俱焚。
隨著他意念一轉,石室內憑空浮現金色的火流,席捲著黑煙。以他為中心旋轉。整個石室在劇烈升溫,手中那柄樸實無華的長劍也開始逐漸融化為鐵水。
就用這火焰,將自己與惡魔一同於此處焚燒殆盡。
只是,從剛才起他就沒有關注過身後。
那本應化作焦屍,被他親手處決的邪教徒,準確來說是邪教徒的屍體。
屍體上不知何時長滿了一條條畸形、骨瘦如柴,通體漆黑的肢體,與方才他身上出現的狀況極為相似。
怪物蠕動著密密麻麻,如同蜈蚣百足般的肢體從背後向他衝來。
這令人始料不及的衝撞,將他整個撞飛出去,狠狠地砸進石牆裡。
“是我贏了啊,騎士先生。”
在失去意識的前一刻,他聽見了惡魔在自己耳邊的低語。
也不知是過了多久,在他的意識還未徹底從昏迷中甦醒,就嗅到了一股好聞的味道。
那是一股淡雅清香,帶有花香的氣味。
“醒了嗎?我腿都麻了。”是那個女孩的聲音,語氣裡滿是虛弱和倦怠。
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對方鬆散地披在肩上上的烏黑中長髮,還有那張姣好的面容。
而他正枕在對方的腿上,那股香氣的來源,似乎正是惡魔的長髮。
意識到這點的他猛地地撐起上半身,與惡魔拉開一段距離。
女孩見狀並沒有什麼太大反應,只是伸手揉了揉有些發麻的大腿。
剛才的戰鬥是女孩贏了,但近乎耗盡體力的她並沒有辦法奪走騎士的性命。
而石室外顯然還留有騎士的同僚或手下,她也沒法貿然逃離此處。
好在有騎士先前下達的命令,即便是方才發出了這麼大的動靜,他們也仍然沒有進入石室內的打算。
“沒必要這樣吧?如果要害你,剛才在你暈過去的時候,我就已經下手了。”不顧對方的反應,她聳了聳肩。
擺在眼前的活路也只剩下一條,取得這個騎士的信任。
騎士下意識地將手伸向腰間,才想起自己的佩劍已經在方才的戰鬥裡被自己融為了鐵水。
半響,他才不情願地開口。
“惡魔,那你這是想做什麼。試圖引誘我墮落?”
這話說的,什麼叫引誘你墮落……況且取得你的好感對於我而言有什麼好處嗎?呃,不對。好像確實有。
女孩白了一眼,“自信是好事,但你這未免也太自作多情了。我們彼此各退一步,如何?騎士先生。”
“這不可能。”預料中的回應,“我絕不能放任那樣的災難再一次出現在這世上。”
她盤起腿,儘可能叫自己麻木的大腿舒適一些,“所以說啊——你為什麼從一開始就不聽我在說什麼呢?從頭到尾,難道不是你一個人在自認為我一定會帶來瘟疫嗎?”
騎士沉默了好一會,“那你打算如何向我證明……你並不會帶來瘟疫?”
“……嗯,和我一起隔離觀察一段時間?發生感染症狀再殺我也不遲對吧?”考慮到這個世界八成沒有隔離的概念,她本還想多解釋幾句,卻被對方打斷。
“這隻能說明你並沒有主動釋放瘟疫。”
這個傢伙為什麼這麼倔啊?女孩無奈地扶額,“疑罪從無的道理你懂不懂啊?騎士老爺。因為過去被召喚到這個世界的人帶來瘟疫,所以我就一定會帶來瘟疫嗎?”
說起來,那位穿越者前輩,八成是個印度人吧?亦或者根本不是從現代穿越過去的。
會讓人渾身長滿膿包,面板潰爛的傳染病……聽起來像是天花,甚至是鼠疫?
不管是什麼,跟自己應該怎麼都扯不上關係才對。
他嘴張了張,半天才擠出一句話來,“那請你解釋解釋,你剛才所使用那邪惡褻瀆的能力。”
這倒是叫她一時語塞,總不能直接說“這是我臨時找惡魔交易得來的”吧?
“呃,它看起來確實很壞……”女孩努力裝出冷靜的態度,“我也沒有第一時間就朝你使用它,對吧?況且明明是你先動的手,我是正當自衛哦。”
騎士用那群青色的長杏眼盯著女孩看了許久,終於是下定了主意,“我同意你那份提議。不過,請把手都伸出來。”
女孩困惑地歪著頭看了一眼,但還是向他伸出手。嘶,右臂上的傷口還沒癒合,好痛。
正當她還在困惑之際,雙手就被他一把緊緊抓住。
甚至連動作都沒有看清,就“咔”的一聲。
手腕上就多出了一對鐐銬。
“誒?”
“這本來是要用在邪術師身上的。”他解釋道。
誰要你解釋這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