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奇可請旨休妻的時候,的確深恨徐婉如。
可時至今日,中間也已經十五年了。當年內宅的一些衝突,他以前以為,都是徐婉如的錯。可現在看來,未必如此。
徐婉如雖然是下堂妻,可一副棺木一塊墳地,陳家還是給得起的。
陳順得令,就出了書房,去找沈管事了。
這會兒,夫人蘇落雪,也已經在屋裡歇息了。李嬤嬤進來檢視火燭,打發了柳紅翠芝出去,就在夫人的床頭站住了。
“夫人,”李嬤嬤說,“沈管事讓人把她給埋亂墳崗了,包了塊布,連棺材也省了。”
蘇落雪在床幔後面,冷冷地笑了一會兒,問,“老爺呢?”
“老爺在書房歇息了,”李嬤嬤說,“明兒還要早朝,敬茶的事,等老爺回來再安排嗎?”
“嗯,”蘇落雪點點頭,有些不放心,問,“這事老爺知道嘛?”
李嬤嬤搖搖頭,“府裡沒人知道,明兒夫人再跟老爺說吧,時候也不早了,夫人早些歇息吧。”
床幔裡沒了動靜,李嬤嬤熄了幾盞燈,去門口守著了。
蘇落雪緩緩躺下,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徐婉如總算死了,算起來,她今年也快四十歲了吧。蘇落雪長她一歲,嫁到陳府,卻比她遲了半年。
蘇落雪書香門第出身,和陳奇可青梅竹馬,註定了會是一對神仙眷侶。若不是徐婉如橫刀奪愛,蘇落雪怎麼會嫁的這麼不明不白,半妻半妾了這麼多年。
好容易徐家滅族了,新皇卻站了出來,要他們陳家好好養著她。陳奇可只求休妻,並不在乎徐婉如住在哪裡。
皇命不可違,蘇落雪接手了徐婉如的事,想報復卻不得不留了她一條性命。看護的婆子丫頭,個個都是蘇落雪的心腹,冷言冷語折磨了徐婉如十年。
眼看著就要大功告成了,陳奇可卻誤打誤撞,進了竹林後面的如意樓。他雖心狠手辣,可徐婉如於他,並無深仇大恨。雖是怨偶,卻也是結髮夫妻,她用盡一切手段得了他,而今也不過是個半身不遂的病人。
除去一雙眼睛,徐婉如再無一絲過去的美貌。陳奇可見了,自然是心驚不已。而那眼中,再無過去的一點囂張任性,平靜的,就像秋日的長空,清朗明亮。
之後,蘇落雪換了徐婉如身邊的僕婦,飲食醫藥,不再苛待。只是,蘇落雪在陳奇可心中,也不再完美無瑕。
他在宦海沉浮了數十年,最後爬到人臣的頂峰,做了內閣首輔,如何會看不穿蘇落雪的手段。這些年,只怪他太恨徐婉如了,所以才一葉障目,看不穿自己的枕畔人,竟然是這麼個心腸。
陳奇可也不確定,蘇落雪是被徐婉如逼成這樣的,還是天生如此。他一直以為,蘇落雪溫婉柔弱,不想,她的心思,全用在看不見的地方了。
只是,請旨休妻之後,陳奇可扶了蘇落雪為妻。發現她心腸狠硬的時候,長子也快十三歲了。一品夫人的誥命,也一早就在蘇落雪手裡了。
外人看來,他們夫妻和睦,家庭美滿,子女孝順。陳奇可也知道,蘇落雪深愛自己,為人處世都符合常理,做了陳家的夫人,十分合適。
只是,他心中仍舊有團怒火。
徐婉如用孃家的勢力,逼著自己娶她,前後七年,陳奇可日夜煎熬。可現在看來,蘇落雪戴著面具,不也騙了自己十幾年。他的婚姻,他的愛情,甚至他這個人,說到底,不過是這些女人的戰利品。
明白過來,陳奇可一改過去柳下惠的模樣,不再忌諱風月,家中也納了幾房姬妾。一個個,全都豔若桃李,跟原先豔絕京城的徐婉如,一脈相承。
外人都以為,陳首輔是年紀到了,而家中賢妻人老珠黃,所以才動了愛美之心。新皇得知,也賜了幾個美人於他。一時間,陳府的十二美人,也成了坊間浪蕩子弟日夜記掛的絕色。
陳奇可不是好色之人,只是,他位極人臣難免功高蓋主,新皇忌憚防範他,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再說了,蘇落雪要做賢妻,陳奇可自然是要成全她的。
陳奇可深恨徐婉如,可在如意樓裡見了,他卻心中悽惶,不想承認自己的懦弱,也不敢承認自己的卑劣。徐婉如逼婚的時候,他沒膽子抗旨據婚,徐家滅門的時候,他又落井下石請旨休妻。
外面的梆子,一慢三快,已經是四更天了。
陳順進了屋子,輕聲喚著陳奇可,“老爺,四更天了。”
陳奇可唔了一聲,起身洗漱,穿好朝服,他又一眼看見桌上的那個白玉戒指了。神使鬼差,陳奇可拿了戒指,套在了左手的食指上面。就像是給他量身定製一般,絲毫不差。
陳奇可心中一驚,這戒指光面無華,果然是男子用物。裡面又刻了如意兩字,莫非,是她留給他的。他心中疑懼,卻不捨得拿下。
看他擺弄戒指,陳順倒是說了,“老爺,按您的吩咐做了,沈管事收了屍骨,埋到如意樓了。”
陳奇可沒有回答,戴著戒指,倒是去上朝了。她的小名叫做如意,除去他,這天下已經無人記得了。
等他下了早朝回家,就去芝園的主屋裡坐著了。蘇落雪忙著給他換衣服,一眼,也看見他手上的戒指了。只是,蘇落雪也知道,有些事不值得她開口。
“老爺,”蘇落雪說,“琦兒跟他媳婦一會兒就到,您先坐著,柳紅,給老爺端碗魚羹過來。”
她跟了陳奇可二十一年,又是青梅竹馬,對他的喜好,自然是一清二楚。陳奇可做了首輔,做下的腌臢事,蘇落雪也知道幾件。
這幾年,陳奇可納了不少姬妾。蘇落雪也隱約知道,跟如意樓的徐婉如有些關係。只是,老爺裝作不知,她也樂得不提。
他納了姬妾,她也好好安排,爭風吃醋的事,蘇落雪哪裡會做。她有一品誥命在身,膝下三男一女,長子又才華出眾,以後註定享福,犯不著計較這些。
只是,她心中對他的愛意,也漸漸沒了。剩下的,不過是這些年的親情,還有他們一見鍾情的回憶。(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