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書房裡的蠟燭蹦了一個火花,陳順鼓起勇氣問了一句,“老爺,你不去看看?”
“算了,”陳奇可搖搖頭,他的一生,甚少低頭。可結婚這麼大的事,卻是被徐婉如脅迫的。
婚後的七年,每天他都抱著過不下去了就自盡的決心活著。而她,每天都在吃醋鬧事爭吵中度過。家裡猶如人間地獄,說起來,誰也不比誰好過。
好在,天下易主,她的孃家滅族,他的機會也來了。只是,新皇仁善,憐惜她無家可歸,允了休妻的事,卻吩咐他好好養著她,頤養天年。
陳奇可把徐婉如往後院一丟,自己忙於朝中事務,一眨眼就是十年。一開始,他的心中充滿了復仇的快意。想起她眼中的仇恨和恐懼,陳奇可夢中都能笑醒過來。
只是,時間越往後推移,他心中的快樂和滿足感就越少。而原先白璧無瑕的明月光,也開始漸漸地顯出不足來了。
有時候,陳奇可甚至想過,若是當年結婚不是被逼的,或許,他們可能還是一對怨偶,打打鬧鬧卻不至於分開。
只是,陳奇可的性子狠辣,深恨被人逼迫,所以得了機會,立馬報仇雪恨了。
他們的婚事,是宮裡的意思,這次休妻,陳奇可自然也要問過宮裡。好在,他是新皇的股肱之臣,而她,不過是罪臣之女。她孃家的人,不是被殺,就是被流放,誰還顧得上她的生死呢。
陳奇可一上摺子,新皇就許了休妻的事,只說她無家可歸,讓好生養著。徐婉如一生驕傲,而今家破人亡還被休了,陳奇可認為,讓她活著好好感受一切,才是最好的復仇。所以,他把徐婉如交給蘇落雪,就再沒過問了。
五年前他得了一塊地,正好連著新皇賜他的老忠順府。一時興起,他就把兩處並在一起,造了現在的陳府。
西邊是原來的忠順府,東邊是新造的起居院落,中間是辦事見客的去處,比原先的忠順府,大了三倍不止。
徐婉如的事,一直由夫人蘇落雪管著,陳奇可從來都不聞不問。只是園子造好了,他一時興起,就四下逛了一下。
西北邊的竹林茂密,陳奇可覺得有些雅緻,就進去看了一下。誰知道,竹林後面的如意樓裡,竟然住著徐婉如。她惡疾纏身,早已經無法起身,除去一雙眼睛,身上再無一分過去的痕跡。
陳奇可見她形容枯槁,半癱在惡臭的床上,一時動了惻隱之心,找了大夫去看。所有的大夫都說,活不了一年了,早些準備後事吧。
只有王大夫的目光灼灼,離去的時候還問,“她是不是忠順府的大小姐?”
陳奇可雖然深恨徐婉如,卻不忍心見她如此潦倒,就點頭稱是。而後的五年,王大夫很是用心,蘇落雪也十分得體,陳奇可再沒見過徐婉如。
誰知今日,他忙了一天,又喝了些酒,陳順竟然說,她死了,埋在翠微山下的亂墳崗了。
初見之時,徐婉如有多囂張,就有多美麗。再見之時,他們的位置互換,他成了英宗的首輔,她家破人亡寄人籬下。
陳奇可先是驚訝,再是後怕。
英宗登基之後的十年間,他從一個小小的戶部主事,做到了內閣首輔,位極人臣。可這些年裡,也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裡面,很可能還包括了英宗。
英宗奪了侄子廢太子的位置,接了兄長肅宗的皇位。
肅宗和英宗,都是太宗的兒子。而徐婉如的祖母燕國公主,正是太宗的嫡親妹子。算起來,英宗還是徐婉如的表叔。
陳奇可請旨休妻,列舉了無數徐婉如的罪狀,無出,兇悍,善妒,不孝。字字句句,其實都抹了皇家的面子。要不是忠順府站錯了位置,要不是陳奇可有從龍之功,只怕休妻的事,沒那麼容易。
之後的十年,陳家鮮花著錦,一日比一日好。可陳奇可不仁不義的名聲,卻一早就在京城流傳開了。
陳奇可被徐婉如鉗制了七年,一朝雪恨,哪裡還顧得上什麼名聲。再加上忠順府滅門,陳家很多人也急著擺脫徐婉如。他一提議,就有許多人贊同,把徐婉如說的,更是一文不值。
休了徐婉如,陳奇可過了十年,才發現自己釀成大禍。徐婉如再不好,也是後宅婦人的不好。可他趁著妻子孃家滅門,落井下石,仁義何在?
他受的委屈,蘇落雪受的委屈,外人統統都看不見,可全京城的人都看見了,陳奇可做了首輔,寵妾滅妻。
所以,在如意樓裡見了病入膏肓的徐婉如,陳奇可趕緊吩咐找大夫,又狠狠地教訓了一通蘇落雪。不管他們多恨徐婉如,英宗都有旨意,讓她在陳家好好養著。
蘇落雪紅了眼睛,找人安置了徐婉如。陳奇可長嘆一聲,多少看出了一些蘇落雪的本性。
眼下他雖春風得意,可禍根,卻一早就埋下了。英宗的猜忌,他人的覬覦,陳奇可不得不開始思量退路。
此後五年,陳奇可一邊安排致仕的事,一邊安排家中子弟的出路。他跟蘇落雪生了三子一女,每一個,都是他的牽掛。
長子今年中了探花,雖然有些他的因素,可本身的能力不差。次子雖然小了三歲,卻更機敏靈活,假以時日,應該能扛起陳家的未來。
外面鬧洞房的人,也逐漸散去了。位高權重的賓客,送了禮,喝了幾杯酒,一早就告辭走了。只有些年輕人,鬧鬧哄哄,這會兒才走。
陳順出去看了一下,回來的時候,陳奇可已經在書房裡歇下了。燭光閃爍,陳奇可突然想起自己大婚的那個晚上,也在書房裡度過。
外面的梆子一慢兩快,竟然已經是三更天了。明日還要上朝,陳奇可躺了床上,打算湊合一會兒。
只是,輾轉反覆了一會兒,陳奇可卻說了,“陳順,讓沈管事去收了她的屍骨。”
“是,”陳順問,“埋哪裡呢?”
“埋如意樓吧,”陳奇可嘆了一口氣,“那是她出生的地方。”(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