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漢彰武

第八章 炎興之年

除夕之日,也就是初平三年的最後一天,整個朝堂的官員都隨天子到宗廟祭祖。畢竟先帝過世以來,朝廷接連輾轉流離接近三載,數次遭遇傾覆之險,直至今日才堪得保全,百官慶幸之餘,以禮也當稟告先祖,希望九天之上,冥冥之間,祖宗們也能保佑漢室,使漢室否極泰來,天下重享泰平。

經過一番繁複的禮節後,天子身穿十二旒龍紋冕服,上著玄衣,下著朱裳,緩緩走上明臺,向天地朗讀陳沖親寫的《告社稷祖宗安漢文》,而後將表文焚入書表,見臺上一縷青煙消散後,陳沖與劉備領群臣向天地社稷三拜,再向天子三拜,而後太常三敲巨鍾,以作禮畢之音。在澄澈鐘聲的滌盪下,百官畢恭畢敬,跪伏階下,聽天子宣佈改元,將明年年號改為炎興。

改元從來都是國家大事,根據《漢書》記載,元狩元年十月,世宗出去狩獵時,親自捉到一隻獨角白麟,群臣見過後,都認為這是吉祥的神物,值得紀念,故而立年號為元狩。

自此之後,國家以年號為紀年,而若非國家經歷大事,都不得妄改年號。

只是時過境遷,在三百年後的今日,國家動盪不安,先帝頻繁更改年號,諸如建寧、熹平、光和、中平,希望以此禱告上天,使其恩澤大漢,但哪裡有片刻作用呢?先帝之所為,真可謂是本末倒置了。

此次國家改元,百官先後提出三個年號,分別是永平、漢壽、炎興。

提及永平之時,陳沖與劉備商議片刻,對公卿說:“世上豈有永平之年?中平有黃巾海沸,初平有董卓篡逆,永平又當有何害?不吉。”

然後又有漢壽,兩人卻還是不滿,劉備說:“漢壽之名雖佳,卻非是此時年號,國家尚且昏亂,天下尚未平定,我等以何稱壽?此乃治世之號,再換。”

最後是陳沖自己提出炎興年號,解釋說:“炎漢火德,連遭禍水,以致有傾覆之憂,這正是我等志士奮發之。何為炎興?我等以身作薪,而興火德,共建新世,諸君勉之!”百官聞言皆無異議。

而關中的百姓聽說新年號後,都非常高興,相互傳著說:“拿人做薪的小吏天下到處都是,要以己做柴的使君,我們今日可算是見到了。”

祭拜完畢後,天子留陳沖與劉備一起在宮中用膳。天子平時向來沉靜,但在劉備陳沖面前,話卻格外得多,他先是問兩人對先帝的態度,隨後又問先帝對兩人的態度,兩人都據實相告。

等天子得知劉備手中有一柄先帝賜予的中興劍,他忽發奇想,請劉備在宮中舞劍,劉備思量片刻後沒有推辭,當即派人去取劍。

劍到之刻,陳沖借來一支橫笛,坐在劉備一旁,為其鼓吹《甲士列陣曲》,笛聲清越激揚,似直抒甲士胸臆,宮殿之內遍是熱血沸騰的征伐之聲,天子明明見過戰場屍骸,但此時見劉備劍光舞閃,一時間竟氣不能已,冷汗涔涔。陳沖見狀,只好停下奏樂,對天子說:“征伐乃是臣子之事,陛下不必介懷。”

這次宴席就這般結束了,會後,劉備與陳沖一邊往外走,一邊對他感慨說:“陛下雖然心性膽量都是非常,但到底是文質之軀啊。”陳沖在一旁說:“這也不是什麼壞事,有愛人之心而無殺人之心,也就少了許多爭端了。”

兩人說著話走出宮門,直接就往司隸校尉府趕,畢竟除夕之夜,兩人都還是希望與家人齊聚一堂,不料一個轉角,他們迎面撞見三個武人。這三人頭戴突騎皮帽,身穿戎服,外面套著皮裘,腰帶上掛著短刀,一看就是軍中高官,陳沖認出為首的是高準,便停下腳步等他們過來。這個時間還來找他們說話,顯然是有軍情要事報告。

高準看見陳沖劉備身影,非常高興,拱手對兩人說:“大將軍,陳使君,東邊的雒陽傳來喜訊了,說是幽州的劉州牧使者已經到了,說是能派出兩萬援軍協助東征,二十天後便能抵達雒陽呢!”

這全然符合陳沖的預期,他與劉備對視一笑,轉而問高準說:“只有這些事嗎?這還用不著你來傳信吧!我看到你過來,還以為是涼人又打過來了。”

“那怎麼可能?奮武將軍前幾日不是說,陳倉的涼人不敢接戰,望見大軍就逃往武都了,哪還能殺到這兒?”

說到這,高準頗不好意思,笑道:“其實是軍中兄弟寂寞,今日去城南打了幾頭鹿回來,又不想獨享,便希望將軍與使君能到軍中過夜,士卒們也會高興些。張將軍已經被請過去了!”

聽他如此說,幾人都笑了起來,陳沖接過話頭:“那要看你們的鹿肉做得如何。如果難吃,我還是寧願在家,多陪陪我的昭姬與小兒!”話如此說,但他不做猶豫,先到府中跟妻子家人告罪一聲,當即騎了青隗,與幾人一齊到城北大營。

此時已是深夜,但大營中一片歡騰,篝火與肉香幾乎瀰漫到整個渭水南岸,營中的火熱氣息似連冬日的清冷都驅散了。

在陳沖安排下,軍中向來是禁酒的,自然平日裡也就無酒可飲。但今日是例外,士卒們便從長安城內帶出來了這些酒水,也不知搬了多少壇,以致於到處都是比拼酒量計程車卒。而主營里正如高準所言,烤著幾隻剝完了皮的麋鹿,血水和著黃亮的肥油滴答滴答地落在焰火上,冒出陣陣白煙。一見到兩人到了,士卒們便開始起鬨,簇擁著陳沖與劉備擠到張飛身邊,三兄弟極為感慨,心中非常可惜關羽不在此處。

過了一會,軍營中陸陸續續傳來打更聲,這是一個徵兆,告訴大營的所有人,初平三年已然過去,炎興元年正式開始了。

一些人將目光投向劉備,劉備忽然意識到自己應該說些什麼,想到便說,他手持一盞酒,輕輕站起,但現場已然是一片肅靜,眾人只能聽見隱隱約約空氣流動的聲音,劉備慢慢說道:

“古人常說因人成事,也常說因事廢人,劉備歷經戰事,有勝有敗,對此可說深有感觸。若說天下英傑,我用兵不如庭堅,膽氣不如雲長,武勇不如翼德,博學、家聲、智謀,亦皆非長處,行走至今,唯賴有一股奮進之氣罷了。”

“但天下奮進之人何其之多,無論魚鳥禽獸,蟲草花木,皆有欲成之事,將發之志,又何況天下英雄呢?劉備得以有今日輔政之位,而將行匡扶一統之舉,這都是有諸位支援輔佐的緣故啊!”

話到此處,他將酒水一飲而盡,而後又斟滿,接著說道:

“諸位隨我征戰,時間不論長短,交情不論深厚,皆是慷慨義士。畢竟割捨天倫之情,拋卻摯愛親親,又捨生忘死,託性命於劉備,非真義士,孰能如此?今日想來,戰場之上,諸位沒有拋棄劉備的,戰場之下,諸位也沒有詆譭劉備的,念此深恩如海,劉備每自思量,無不感徹難安,雖有黃金千兩,絹帛萬匹,又何能報哉?”

這時候,人群中有人答說:“將軍何故如此,天下凋敝,百姓飢寒,若非將軍倡義執劍,我等皆是道間枯骨。等死而已,若能馬革裹屍,總勝過病死榻上!將軍之恩義,與我等如同父母,為將軍戰,雖死何憾!”這番言語道出士卒心聲,皆高聲附和。

等聲音再靜下來,劉備再邁前幾步,緩緩說:“人之性命,豈是如此賤物?念我們死去的同袍,又豈是為死而死呢?孟子有云,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故而劉備每念天下百姓,每念烈士英靈,一心所願,唯有匡扶漢室,平天下之亂世,還百姓以太平。”

他高聲道:“劉備志大才疏,不度德量力,唯有此言此志,猶如天日朗照,雖百世流轉,尤不忘也!”

說罷,他將三次將酒水灑下再斟滿,先後說道:

“敬大漢天子!”

“敬大漢社稷!”

“敬大漢英靈!”

劉玄德言辭慷慨,神采鴻飛,眾將士神色皆動容,皆高舉酒盞,以應大將軍。而後歡宴如故。

宴席一直持續到辰時,士卒與軍官們一夜盡興,都回營歇息去了。而劉備與陳沖緩緩走出營帳,正好撞見炎興元年的第一次日升,它從驪山山巔出現,金燦色的陽光將雪山、冰河、長安一併囊括,雖然是蕭索的景色,但他們都感到沁人的溫暖。

兩人不約而同都想起桃陽裡的時光,轉眼間那已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劉備笑問陳沖:“炎興之年,會是怎樣的年份?”

陳沖感受著日光的溫度與東風的清涼,在他心中醞釀起一股別樣的豪情,他以馬鞭指長安說:“會是千年之後,亦為四海傳唱的歲月。”

說罷,他與劉備告別,策馬快步踏上入城的官道,他知道妻子一定還沒睡,正在家門口盼他歸來。

人氣小說推薦More+

大乾世子爺
大乾世子爺
趙昂稀裡糊塗的穿越了,成為鎮南王唯一的嫡孫,本以為可以尋花問柳,逍遙一生,結果卻是危機四伏,稍有不慎便是抄家滅族之禍。 突厥鐵騎,世家豪族,甚至九五之尊……全都想要他的命!趙昂卻是一點不慌,你們想我死,老子偏不死,還要攪個天翻地覆,甚至還要問鼎九五,坐一坐那金漆龍椅!
不吃白菜先生
三國:昭烈謀主,三興炎漢
三國:昭烈謀主,三興炎漢
穿越漢末,正趕上曹操二伐徐州,卻意外被劉備所救。作為一名黑戶李翊只能抱緊劉備的大腿。 老劉的徐州內憂外患,內部各派爭鬥不休,外有強權覬覦垂涎。李翊幫助劉備謀劃,對內收服徐州各派,對外重拳出擊。 北上可以爭鋒袁曹,南下可以奪取荊揚二州,西進可以問鼎中原……袁紹:“李翊用兵如神,雖韓白復生,亦未必至此也。”曹操:“見著李翊,方知天下庸才甚多,不如翊者多,勝似翊者少!”劉備:“朕起業之始,亦未料想有如此
落花時節不見君
我是限制文的女配
我是限制文的女配
林聽穿書了,穿的是一本少兒不宜的小說。 她穿成了那個暗戀男主,卻又註定求而不得的女配。原著裡,女配最討厭搶走了男主的女主,恨屋及烏,也討厭女主那個叫段翎的兄長。 久而久之,林聽和他成了宿敵。 段翎在京城中頗具盛名,長得跟美菩薩似的,實打實的貴公子。 這本文裡,只有段翎到最後也沒娶妻,喝不上一口肉湯,這些都是林聽的“功勞”。 她是個惡毒又愚蠢的女配,用來對付他的招數全是損人不利己的,偏偏還自詡聰明。
君子生
明末奇幻演義
明末奇幻演義
【日式奇幻+金光流+明末版蜀漢】崇禎二年,凜冬將至,皇太極兵臨北京城下,圍城一月。 其間,後金薩滿巫師結陣作法,咒術漫天,致使明朝國運蒙塵,天命黯淡。 剎那間,九州各地龍脈崩裂,妖龍頻現,邪祟之氣如疫病般蔓延,千里沃野頓成荒蕪。 然而,這已是九州龍脈三百年來的第二次異變,早在萬曆年間,西學東漸的浪潮便讓龍脈受到汙染,很多明人因此變異成精靈、巨魔、狼人、吸血鬼等西方傳說中的生物。 六道設定:太平歲月
冰魄寒煙
被繼兄陰溼覬覦後
被繼兄陰溼覬覦後
(全文存稿,放心收藏) 簡介: 息府派人去接真千金回來,而孟嬋音遭人陷害,錯進了曾經的繼兄房裡。 第二日醒來,他並未責備她,也沒有再提及。 那夜發生的事像是一場夢。 她依舊能留在息府待嫁。 唯一不同的便是他看她的眼神日漸黏溼,待她也越發和旁人不同,甚至親暱得能在同一張榻上小憩。 為了能安穩出閣,她在他陰暗窺視地覬覦下竭力地粉飾太平。 可後來幾番周折下來,她接二連三與人定親、退婚,卻始終還待字閨中。
妖妃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