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沖在前十日裡又去看了蔡邕兩次,見董白的行跡沒有暴露,也就漸漸放下心來,轉而著手準備東征的事宜。
而對於東征,陳沖劉備自己能做的,其實並不算多。
早在入京之初,陳沖與劉備私下裡便有所規劃,確認大戰得勝後,最為重要的便是東征臨淄一事。只是如何去做,卻要看形勢而定。畢竟經過這樣一次恐怖的血戰後,無論幷州百姓多麼敢於犧牲,也不得不休養生息一段時日。
因此,劉備此行從幷州返京,終究只帶來了三萬人馬。其中一萬還要作為重建北軍的班底,真正隨劉備東出函谷作為東征主力的人馬,只有兩萬而已。
而且涼並連年大戰之下,戰馬損耗極為嚴重,前後約損失戰馬近六萬匹,以至於陳沖把種馬留下後,能湊給劉備的戰馬不到八千之數,馱馬也就萬匹左右,龍首原上近八萬騎士來回衝殺的場面,恐怕是再也無法復現了。但這也無可奈何,唯一的好訊息是,戰馬雖不夠,甲冑卻多,分發下來,準備東征的人馬基本是做到人人帶甲了。
在十二月二十三日,陳沖把五萬斛麥面調撥到城北大營後,軍中所需的糧草輜重武器甲冑就都分發完畢了。
臨近年關,劉備早已應允過,一旦準備完畢,年前士卒們可以進城歇息一段時間,士兵們自然喜不自勝,清點完物資後,都陸陸續續地入城遊玩去了。看著空曠的軍營,陳沖劉備張飛三人一時間無事可做,乾脆在渭水南岸策馬散步。
積雪皚皚,兩岸的枯乾上也爬滿了雪花,稍有陣蕭風颳過,楊柳枝條便抖落出一陣雪屑,流露出冬天獨有的蕭索氣息。但三人並不在意,他們談論之後的發展,任馬蹄在積雪上留痕,露出積雪深埋的枯草莖葉,些許螞蟻從中爬了出來,仰望著這偉大世界,在此刻竟顯得如此晶瑩。
陳沖正談收回小錢重鑄大錢的想法時,劉備望向渭水上深厚的河冰,忽然興起,便策馬踏上去,馬蹄踩上冰層,發出支稜支稜的脆響,這讓劉備極為感慨,對陳沖說:“你我便像是這冰下的鯉魚,雖然知道逆流順流,卻看不見冰上的天日啊!”
陳沖張飛都會心一笑,知道他是在想前些日子關東諸侯的回覆,於是也都策馬踏上去,直至他身邊,陳沖以馬鞭指向東方,對劉備鼓舞說:“只要天日仍在,冰層就一定會有解凍的時候。”
劉備順著陳沖的眼光望向東方,此時天氣極好,豔陽高照,連雪地也似是日色的,山林間到處都是雪氣的芳香,不由讓他想象著關東寬廣無垠的土地上,是否也是相同的情景。
這幾日,出使關東的太尉馬日磾、司徒趙歧與新任揚州牧先後向朝廷回信,述說他們在關東的所見所聞,可謂說皆不順利。
首先是司徒趙歧,他從上黨出壺關抵達鄴縣,先得見坐守鄴縣的審配等人。審配得知天使降臨,不敢耽擱,立刻派人護送,使趙岐從魏郡一路北上至柏人縣中,這才得見冀州牧袁紹。
此時的公孫瓚與袁紹在常山鉅鹿邊界來回拉鋸,公孫瓚以其兵銳,先勝數戰,但袁紹兵力雄厚,終究沒吃什麼大虧,且數次交戰後,冀州諸軍日益善戰,如今已漸佔上風,使公孫瓚不敢輕易動作,雙方在汦水隔河對峙。
得知趙岐到來後,袁紹果然如陳沖所料,對趙岐禮加備至,言必稱趙公,行必居下禮,為趙歧準備吃穿用度,也堪稱奢華。
只是當他得知朝廷令他兩人罷兵的訊息後,袁紹終究露出犯難之色,畢竟他苦戰一年,眼看已握有優勢,正要收復失地的時刻,朝廷卻讓他就此和談,這讓他實在難以甘心。
好在其別駕從事沮授勸諫說:“明公本是郡守,卻得以有州牧之任,這是因為明公信義重於四海,忠名廣為人傳的緣故啊!可韓公一死,大亂四起,公孫瓚趁勢起兵,令我等征戰至今,且不得平亂,這又是為何呢?皆是因為明公雖得州郡擁戴,但畢竟非是朝廷任命,名不正則言不順,才有這些禍事啊!如今朝廷命明公與公孫瓚罷兵,實是承認明公州牧一職,這是救急之水啊,明公又為何拒絕呢?”
如此一番分析,當即令袁紹回心轉意,答應趙岐與公孫瓚和談。而後趙岐過河去北岸面見公孫瓚,公孫瓚如今軍情困頓,得知和談建議後,自然是欣然往之,雙方在汦水邊相約達成協議,袁紹任命其弟公孫範為中山相、其子公孫續為常山相,雙方各自罷兵,無故不得妄起戰事。
但就東征更蒼一事,雙方都說要回去清查物資再做商議,當在一月後再向朝廷做回覆。
另一邊,太尉馬日磾從武關入南陽,沿著丹水直抵陰縣,劉表得聞馬日磾到來,當即出襄陽於城北四十里處的鄧縣迎接太尉。會面之後,兩人相談甚歡,最後劉表與馬日磾同輿而坐,共入襄陽城內。
談及與張津議和與東征更蒼一事,劉表聲稱是張津屢次入境劫掠,非是自己妄開禍端。且張津又與長沙太守張羨密有勾結,兩人相約密問讖語,似有封王割據,效仿秦趙佗割據交越之心。
這等國家大害,自己身為荊州刺史,豈能坐視不理?除惡剿賊乃是分內之事,故而他與其征戰乃是為國盡忠啊,若就此罷兵,恐於國家不利。若朝廷執意議和,先請設法去此憂患,自己既無後顧之憂,自然也會派兵幫助東征。
馬日磾本來將信將疑,打算再南下交州去與張津議事,但他到底年歲大了,受不了南方的溼氣,到了江陵就開始不斷地打擺子,最後在孱陵病倒,不能再前行,於是只好派人回信朝廷,讓朝廷再設法處理。
最晚的是趙溫的回信,陳沖任命趙溫為揚州牧,原本是做兩個打算,一是令袁術停下擅攻揚州的荒唐之舉,二是令趙溫重整揚州秩序,這兩者對東征而言都極為重要。若袁術還能顧大局識大體,轉而北攻青徐,陳沖還可以放他一條生路。
趙溫過汝南抵達壽春時,袁術仍然在猛攻揚州,半載之內,他已攻下九江與丹陽二郡,此時正在南北夾攻廬江,只是廬江太守陸康深得民心,一力守城,竟讓袁術半年沒有進展。
陸康放言說,袁術無信無義,且才能低下,坐擁十倍之眾而不能克一城,這等欺世盜名之徒,羞為袁家子。袁術聞言大怒,又派橋蕤、張勳、孫賁、吳景、孫策等軍繼續攻打廬江,至今仍不克。
這種情形下,趙溫剛一拜見袁術,只來得及提及來意,袁術便堂而皇之地軟禁趙溫,並搶下趙溫的州牧印璽與天子節鉞,對外自稱得到朝廷任命,下令部將加緊進攻舒縣、居巢。趙溫無奈之下,只好手書揚州情形,印下指紋,派隨從先回長安報信,他在信中強調說,以袁術表現,不僅揚州戰事難止,便是他自身恐怕也難以保全。
應該說,袁紹、公孫瓚的反應符合劉備陳沖預期,劉表之事雖然事出意外,但尚有可為,而論及袁術的所作所為,則實在是讓人無言以對了。按陳沖原本計劃,是打算趁關東人心未定,借征伐更蒼來收攏人心,恢復朝廷聲望,逐步收復州郡,但如今形勢還是大大低過兩人預期。故而劉備策馬渭水時,發出如此感慨。
劉備轉頭問陳沖說:“冀州幽州說年後答覆,你說他們是否會派兵援助?”
陳沖聳聳肩,答說:“劉伯安是忠厚長者,他聽聞詔令,必然會發兵來援,只是冀州就不好說了。”
“袁本初好名之人,不至於一毛不拔罷。”
“是啊,或許會送些輜重糧草,但讓他派兵襄助,我估計無有可能。”
“那荊州地方如何回覆?”
“不難辦。”陳沖皺眉分析道:“劉景升不願與張津議和,看似是忌憚張津,實則是忌憚張羨。畢竟荊南乃腹心之地,長沙北上江陵,不過一日而已,他難以安寢,實屬正常。畢竟劉景升單騎上任,與荊北大族交好已是極限,想影響荊南,就只能假借戰事。“
“倒與我們策劃東征,有異曲同工之妙。”劉備先是讚歎,隨後猶豫片刻,又說:“你的意思,是我們徵辟張羨入朝,送劉表一個人情?”
陳沖微微搖首,說:“那我等就好似黃牛,讓他穿鼻而走了,玄德,你率軍到雒陽後,徑直南下襄陽,耀武漢水,等劉表出城相迎時,你先諾徵辟之事,再以朝廷大義問罪於他,一抬一貶,劉景升才識得你我武力。”
劉備聞言笑道:“好損的主意。”他摸著下巴細思,慢慢說道:“只是袁公路那裡,是沒有辦法可想的了。”
“那就只能放棄了,國之叛逆,有何可惜?”陳沖想起討董舊事,心中強忍怒意,字句說道:“明日我當上書天子,先為其定罪量刑,而後向天下公告,罪責袁術,似他這等愚痴兒,我等不加片羽,他又豈能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