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卓幕府辦事極為利落,名錄當日定下,次日透過尚書檯,九月初八便發下印綬與詔書。此次任命的二千石高官是如此之多,隨之飛騰得官的儒生也不在少數,京中四處都是被徵辟入府計程車人。他們往城東馬市前挑選駿馬與馬具,去西市挑選綢布錦繡,再出門時,渾身衣著靚麗宛如昇仙般,以示本人今非昔比,不與俗流相同了。
曹操這幾日往來幕府多了,也和董卓麾下諸人混熟了,老實說,其實與何進幕府差別不大。曹操在幕府中與同僚中處理政務,只覺到處都是熟人,連地點都在顯陽苑中,若非他每日會在主席看見董卓,還偶爾會誤以為何進仍然健在。
這並非是董卓自己當真無人可用,曹操沒事便與董卓部將拉攏關係,常與其飲酒宴食,其部將因曹操美名,樂於與其結交。曹操得以遍覽董卓諸將,也不禁感慨其下人才如林,但董卓真有施政之志,只任命其擔任為軍職,並不委以朝堂高官。
除去董旻擔任左將軍外,董卓麾下任命有七中郎將:虎賁中郎將呂布;羽林中郎將楊定;胡騎中郎將段煨;東中郎將董越;北中郎將胡軫;西中郎將徐榮;南中郎將牛輔。又任命有十校尉:董璜、李傕、郭汜、華雄、樊稠、張濟、賈詡、李蒙、王方、董承。曹操與其交談,深感這些將領皆有長處,絕非朝中那些誇誇其談的名士能比。
有次他與父親曹嵩用晚膳時談說此事:“董公麾下諸位,人人皆是能將,小子與他們談及詩詞歌賦,眾人無不諤諤,但小子談及行軍佈陣,則諸將口若懸河,小子但能頷首而已,或許董公謀略並非當世最佳,但觀其能軍之才,天下或許唯有庭堅能所並論。”
曹嵩聽聞兒子此言,不禁問說:“以你之見,我家可還需遷至徐州?”
曹操搖首,給曹嵩分析說:“董卓不懂朝政,過於天真。他麾下眾人,也唯有李儒、賈詡二人略懂而已,可惜他們也不懂本初。他竟真聽聞伍、週二人之言,大封天下諸侯,雒陽之變,本初距神器不過咫尺之遙,竟為董卓所奪去,你叫他如何甘心?董卓也不過一隴西武人而已,一朝得勢,你讓諸侯如何甘心?待諸侯各自就國,本初舉起大旗,傳檄州郡,天下大亂之勢已成,國家瓦解,便不可阻擋了。”
曹嵩聽聞後也默然無聲,他放下碗筷抱怨說:“我這一屋家產,可不好搬啊。”曹操勸誡他:“錢財夠用就行,大人也不要太在意這些了”,曹嵩便在九月二十告老還鄉,董卓知他曾阿附常侍,便也批准了。他看著父親遠去的行伍,心中暗自思量,若是袁紹舉兵,自己該何時脫身雒陽呢?
九月二十三,曹操參與常朝,朝上太尉董卓聯合司徒黃琬、司空楊彪,三公俱帶鈇鑕詣闕上書,請天子追理陳蕃、竇武及諸黨人的案件,為兩次黨錮之禍平反。太傅袁隗代天子准奏,恢復陳蕃等人的爵位,並提拔他們的子孫為官。下朝時,曹操忽被一人叫住,他回頭看,卻是侍中種劭。…
種劭叫住他,做笑談模樣,說家中大人六十壽宴,約他晚宴前去府中一敘。曹操心中瞭然,應承下來,回家換上一身絳色禮袍,裹上儒巾,他知曉種拂素愛音樂,又到西市買上一架楠木鹿筋琴,琴身以山水為畫,旁刻有“關關雎鳩,在河之洲。”八字,名貴且雅緻,正合適用作賀禮,曹操頗為滿意,這才駕車行至種府上。
河南種氏自司徒種暠興起,距今已有三十餘載,如今當家的大人種拂擔任光祿大夫,朝堂上下公認其品德高尚,是繼任三公的人選,年輕一輩中又有種劭、種輯,已加官侍中,可在尚書檯往來行走,尤其是種劭,董卓在河南縣為種劭阻擋,反認為種劭忠義,處理政務時多問其建議。
此時曹操入得府前,門前雖說張燈結綵,但府門緊閉,車馬稀少。曹操敲叩府門,門洞中探出一名蒼頭,檢查過他的請牒,這才開啟大門請曹操才入內。府門後只有種劭在等候,各種賀禮堆在大門側的角落,他見到曹操,將楠木琴也扔在角落,匆忙將曹操拉至後院側房中,房中靜坐著三十餘人,曹操識出在座的皆是尚書檯的年輕郎官,皺眉問種劭說:“申甫,種大夫不在此處嗎?”
種劭坐回席中,對他說:“孟德,都說本初諸友中以你最善機變,你莫非當真以為,今日我叫你來到此地,是為大人祝壽嗎?”
曹操安然入席,對眾人娓娓說道:“我自然知曉是本初的意思,只是做戲要做全套,既然是祝壽,便要做出祝壽的模樣,種公好歹也是僅次九卿的重臣,只有我等寥寥數十人祝壽,還緊閉府門,如何不讓人生疑呢?一旦董卓收到訊息,你是想讓我等都下獄查問嗎?”
一番話說完,在座眾人想起董卓杖死擾龍宗的殘忍,無不冷汗淋漓,種劭連忙起身說:“我這就去開門,再請些樂人來奏喜樂。”,曹操又揮手攔下種劭,對他笑說:“種兄勿要著急,試想你若先緊閉府門,忽又開啟府門大奏音樂,四周人家如何想?說明事出非常,若讓董卓聞之,又怎能不加以懷疑呢?”
“孟德高見”種劭這才如夢初醒,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望向曹操誠懇求教說:“那依孟德所見,我該當如何呢?”曹操拉著他坐回案席,安撫說:“這有何難?大夫六十大壽時,太后才剛剛駕崩,申甫你身為孝子,不能不祝壽,可身為臣子,也甚是哀傷,因此結綵而不奏樂,收禮而不迎客,若有人問起,以此應對便可。”
眾人聽聞曹操這一番分析,不由對曹操另眼相看,荀攸盤坐在席間笑說:“我常常聽聞本初說,孟德臨場急變一時無兩,我自負智謀,常不以為然,今日見到曹君,不由得不自甘下風啊。”
曹操一邊對荀攸禮笑說:“荀君客氣,在下不過查漏補缺罷了。”他此時自認掌握局面,也頗為得意,他端起一杯酒水,向眾人行禮飲罷,問他們說:“諸位都是尚書檯執掌機要的才俊,如今聚於此處,不知有何指教?依我所見,當是與董卓有關罷!”…
種劭見他淡然自若,心中不禁生出幾分譏諷,但面上也是平常,他道:“確實與董卓有關,孟德。本初收到印綬時,對我來過信件,如今董卓篡權,以叵測之心行廢立之事,又族滅後族,這是大漢四百年從未有過的大事,他決心號召天下,討伐董卓,並讓我等裡應外合,伺機暗殺董卓,扶助天子復位。我深為贊同,如今天子困於一室之中,與囚徒無異,國家忠臣豈能坐視主君受辱而不理呢?本初說,你本事超凡,若不能與他同往,也可在京中為我等領袖,不知你打算如何去做?”
這番話屬實是猝不及防,曹操放下酒盞,環視四周,良久才說:“如今正是多事之秋,董卓雖說篡權,但行政尚算謹慎,待我等也尚算寬厚,此時行事,不大有利罷!總要等他反跡顯露,侵逼天子之後,我等握有名實,才能無往而不利,如今無過而圖亂謀,沒有名聲的反是我等啊。”
眾人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越騎校尉伍瓊在一旁說道:“孟德出此言論,怕不是心向董賊,背離清流罷!”侍中楊勳則嗤笑說:“我看孟德這些日子整天與董軍麾下廝混,怕是董卓已許與他高官厚祿,正要拿我等的人頭去換取勳爵呢!”
曹操聽聞這些攻訐,心中大為惱火,他怒斥道:“諸位口口聲聲社稷,可我十數年前親手杖殺蹇碩叔父,將他渾身骨頭都打碎了,因此得罪顯貴,不得不流落鄉野間,論比忠心社稷,諸位有強過我的嗎!”
這番話語擲地有聲,黨錮期間,名士多是回鄉避禍,以詩詞聊以**,而曹操此舉獨顯英雄氣概,眾人皆不能及,一時間無人能再說話。種劭稍頓片刻,又再次出言譏諷道:“從善如登,從惡如崩,往日的英雄,今日也未必不是小人。”
曹操針鋒相對說:“我曹孟德堂堂正正,你有何證據?”
說話的卻是伍瓊,他悠悠然道:“昨日董卓有重選黨錮後人之議,並命我尋找何氏後人,說要委以重用,如今太后自殺,何氏出城時因財寶橫遭兵禍,盡數死了,哪裡有什麼後人?但董卓吩咐,我不得不為,便以重金懸賞,孰料汝家有蒼頭上報說,你前些時帶一名婦人回府,當是何鹹遺孀尹氏,她還懷有何鹹遺腹子,孟德,這是真是假?”
曹操頓似亂箭穿心,他面色如土,感覺自己渾身**裸一般,為人一覽無餘。他不禁心涼:自己家中竟還有袁紹間者?但他強撐著沒有說話,伍瓊又說:“既有線索,我不能知情不報,明早我便會將此事成表上報董公,孟德你自斟自酌,好自為之罷。”
餘下的會議他一言不發,坐視眾人商討如今局勢,實際耳中隻字不聞,待散會後,他回家留下一封書信於種劭,說自己決心在外響應袁紹,還請諸君勿慮,當即打算攜尹氏逃離雒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