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讓並未回到自己的屋子,他正在去一處白鶴山弟子幾乎不會去往的地方。
向來辨不清方向的趙讓,在白鶴山裡腦袋竟是出奇的清楚,不僅能分得清東南西北,還能舉一反三,從岔路小徑抄近道,就像以前來過這裡似的。
他要去的地方,被叫做後山。
一座山,有前山門,自然就有後山。
後山處居住的都是在山裡承擔雜物的道人。
趙讓之所以來這,是因為代掌教告訴他,在白鶴子下山,山門封閉之後,這些幹雜活兒的仍舊可以來去自由。
其中一名管事名叫孫二,是羽衣道長從南地帶來的僕從。自她在白鶴山中深受掌教賞識後,孫二在後山的地位也水漲船高,做到了管事的位置。
說是管事,但他不僅不管事,更不做事,還肆意剋扣其他人等得月錢,但因為有羽衣道長這層關係在,所有人對其都是敢怒不敢言。
現在已經臨近傍晚,是孫二每日例行的起床時間。
別看他只是個小小的後山管事,日子過的可比真神仙還要快活!
傍晚起床,簡單的洗漱後,自有狗腿子送來飯食。吃飽肚子緩緩神,就悠哉悠哉的吆五喝六下山去往鎮店裡尋姑娘喝花酒。
前幾日喝醉,還在後山放出“豪言”,說道:爺我這日子,給個道長都不換。
但這幾日,孫二的生活卻低調的反常,他已經有四天沒出門了。
趙讓還在去往後山的路上,他已經睡飽醒來。
四個多時辰的睡眠,還是沒能驅散他身體裡的疲倦。
孫二雖然有武道修為傍身,但不過區區七品。
何況這幾日他身旁躺著的女人,就連三品大宗師恐怕都有些吃不消。
這女人,便是他這幾日“低調”的原因。
男人對此都有一種奇怪的勝負欲,孫二這樣的身居底層卻又習慣頤指氣使的小人物更是將這一點發揮到淋漓盡致,因此他決定在這女人吃不消前,自己絕不會提前認輸,哪怕今日醒來他已明顯感到自己的雙腿發軟,下半身輕飄飄的,眼睛乾澀不已,得用掌心捂住用力揉搓幾下才能勉強看清自己屋子裡這些熟悉的陳設。
他起床的動靜自是影響到了睡在身旁女人。
女人睜開眼眸,在床上扭動了一下腰肢,像是一條剛從冬眠中清醒過來的毒蛇,機警、危險、誘惑。
她用略顯沙啞的嗓音,說道:
“起這麼早做什麼?”
同時抬起腿,繃著腳向孫二的腰間盤去。
幾乎沒幾個男人能抵禦的住這樣的引誘。
孫二不僅不抵抗,反倒還樂在其中,甘願她如此。
不同的是,這次孫二剛要重新躺下時,女人卻屈腿用膝蓋將其頂住,說道:
“就先這樣吧,今晚你還有別的事。”
“我還有別的事?”
孫二嘴裡嘟噥了一遍女人的話,他實在想不清自己到底還有什麼事,更想不清為何這事自己不知道,而女人卻知道的這麼清楚。
他只知道自己一晃神的功夫,女人已經穿戴好了所有的衣服,把自己勻稱誘惑的身體,包裹的嚴嚴實實的,不等孫二開口說什麼,女人已經徑自開門走了出去。
他們維持這樣的關係已經有一段時間了,所以女人很清楚白鶴山後山的路該怎麼走。
女人走後不到一盞茶的功夫,趙讓的身影就出現在了後山之中。
後山的通路有兩條,一條通往山下的鎮店,一條則是從千山而來,趙讓毫無疑問是後者。
若是前者,後山之中的人向來不會搭理,但對於趙讓,他們還是十分客氣。
“我找孫二。”
趙讓並未與這些人客套。
不僅最直截了當的問,還用了最直截了當的法子來杜絕他們欺騙自己的可能。
當一塊拇指肚子大小的銀子落在這人的掌心上時,他的喉結上下動了動,說道:
“您這邊請。”
看得出這人與孫二很是相熟。
但在後山之中,再熟的交情也抵不過一壺酒,一隻燒雞,或者摸一把女人的大腿。趙讓給他的銀子,足夠他去山下的鎮店中叫一個最漂亮的女人和一隻最肥美的燒雞,再一起喝一壺最好的酒。除了那酒杯的那隻手以外,另一隻手他想摸哪裡就摸哪裡,摸多久都行。
趙讓見到孫二時,他正光著個脊背,在門口的水槽裡洗臉。
拿了錢的人想要在金主面前賣弄一番,但趙讓卻攔住了他,並未讓他開腔,自己靜靜的站在不遠處等孫二洗完。
今晚後山的天氣有些反常。
明明已經傍晚了,太陽卻像被綁在樹梢上一樣,動都不動。這樣的太陽把水槽裡的水曬得很溫暖,洗起來很舒服,因此孫二邊洗還邊哼著不著調的小曲。
“你是誰!”
孫二抬起頭,抹了把臉上的水,這才發現自己的門前竟然站著個陌生的男人。
他本以為是勾人的女人去而復返,那剛好自己洗完臉,振奮了精神,可以再論一次輸贏,沒想到是一個自己不認識的男人。
“你不是白鶴山的人!”
孫二不等趙讓回答自己是誰,就十分篤定的說道。
別看他身形瘦削,面色憔悴,被酒色掏空了個七七八八,但他生來就有雙好眼睛,一顆好腦子,擁有過目不忘的本事。尤其是記人,哪怕是擦肩而過的,他都不會忘記。只要他說這人不認識,那一定是連照面都沒有打過。
“你說的對,我不是白鶴山的人。”
趙讓攤攤手說道。
他不想讓兩年一開始的氣氛就這樣緊張,否則不利於後續的交談。
事實上孫二在看到一個陌生人,腰間懸著一把烏鋼刀,站在自己門口時,心裡就已經開始撲通撲通的跳了。
“但我算是白鶴山的朋友。我和白鶴子,還有現在的代掌教,還有那位不問世事的師叔祖,都是朋友。”
孫二的表情稍微有些和緩,同時極為詫異的問道:
“你認識師叔祖?”
趙讓笑著說道:
“幾個時辰前才剛見過。他烤的肉一般,但酒還行。”
說完,兩人陷入了一陣沉默。
孫二似是在理清頭緒。
他在努力的想要知道趙讓這麼個能去白鶴山九重天與師叔祖喝酒吃肉的大人物,來後山這樣的腌臢地方找自己一個小小的管事兒究竟是為了什麼。
自己最近的確是有些放肆,或者說胡作為非過頭了些,但也是仗著白鶴子下山後,白鶴山山門封閉,後山成了唯一自由的渠道,很多憋不住的弟子需要些什麼山下鎮店的東西,那都是由他代勞,按理說大家都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不該有人把這些事捅出去才對。
退一萬步說,即便是有人吃飽了撐的,良心發現,跑去找道長懺悔自首,那來的人也定然是白鶴山風紀堂的人,不會讓趙讓這麼一位貴客來管這些芝麻蒜皮的小事。
所謂家醜不外揚,對於白鶴山這種老而彌堅的勢力來說,面子比什麼都重要。
況且自己還有羽衣道長在上端坐扶持,幾乎不會有發生問題的可能才對。
腦子裡轉來轉去,仍舊是一盆漿糊。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把趙讓晾在門口,已經不知道過了多久,連忙請他進屋。
趙讓站在門口,都聞到屋裡傳出來的一股難言明的味道。
這三天來,孫二和女人如膠似漆,幾乎沒有從床上下來的時候,可想而知現在屋子裡的味道會是怎麼樣的。
“門口挺好,我有幾句話問你,問完就走,不耽誤你正事!”
趙讓說的十分平常,但心虛的孫二卻總覺得他有所特指。
從屋裡搬出來一把椅子,給趙讓坐下,他自己則披了一件衣裳,佝僂著脊背,靠在剛才洗臉的水槽旁,神情緊張的等趙讓問話。
“白鶴山封山了你知道吧?”
趙讓的這個問題很簡單。
別說在白鶴山上的人了,就是山下的人現在也幾乎都知道。
可孫二卻還是反覆咀嚼了幾遍,才回答道:
“小的知道。”
“封山之後,小的就嚴守門規,除了必要的採買之外,從未私自下過山,更約束其他人,都要嚴守規矩,萬萬不能給山門惹禍抹黑!”
又補充了後面這一堆,孫二才覺得自己把這個問題回答的圓滿了。
“封山之後,你總共去山下鎮店採買過幾次?”
這個問題就比較尖銳了。
孫二眯起眼睛,說道:
“我得好好想想……”
他從未計算過自己下山的次數。
只要手裡有閒錢,後山中有時間,他就會帶著幾個狗腿子下山去瀟灑。
不正經的事情幹多了,正經事反而想不起來了。
何況很多時候,這兩樣本就混在一起,互相之間根本分不出來。
趙讓面對面的問,孫二想要仔細盤算清楚,再說的天衣無縫也沒有可能,只能含糊其辭道:
“大人,您也知道這後山都是做什麼的。上到那些道長們日常的吃穿用度,下到大殿長廊的收拾灑掃,可以說凡是需要幹活兒出力的地方,都離不開這邊。”
言下之意就是告訴趙讓,這裡負責的事太多太雜,旁人猛然問起,一時間答不上來亦或是說錯了那就情有可原,誰都怪罪不了。
“我是問你幾次,沒問你後山的活計到底有多辛苦。”
孫二咬緊後槽牙,掙扎了一會兒後,伸手比出兩根指頭:
“兩次!”
趙讓戲謔的問道:
“只有兩次?”
孫二點頭答道:
“是。一次是公幹,還有一次……還有一次是山上的極幾位弟子私下裡託我去給他們買點東西。”
趙讓應了一聲,並未深究,孫二見狀也鬆了口氣。
“好,我知道了。”
望著趙讓離開的背影,孫二披在身上的寬鬆上衣突然變得更加寬鬆了,整個人迅速的乾癟下去,靠著水槽,慢慢癱軟在地,乾澀的雙眼中被抽走了最後一絲神采。
回到自己的院門口時,趙讓還未推開遠門,就聽到院子裡傳來的說笑聲。
不得不說,青青是個很有親和力的姑娘。她能用很短的時間取得旁人的信任,甚至讓人把她當做可以全然信任的朋友。
先前趙讓還覺得她的這種能力只針對男人,現在看來對女人也不例外,尤其是這一對涉世未深的白鶴山弟子。
“說什麼呢,這麼熱鬧?”
三位姑娘並未坐在屋裡,而是把裡面的桌子搬了出來,放在屋簷下。
門口掛著的燈籠給桌面染上了一層昏黃,看上去顯得更加古樸,連帶著桌面上擺放的新鮮番茄都蒙上了一層許久不見的年代感。
“你猜!”
青青俏皮的說道,臉上露出了那個淺淺的酒窩。
再看這一對師姐妹,眼神已有幾分迷離,臉色浮現出淡淡的坨紅。
她們竟是在喝酒!
從桌上已經空了的兩個酒瓶來看,她們已經喝了不少。
趙讓對姑娘喝酒並沒什麼偏見,反倒覺得對於脾氣凌厲的姑娘而言,喝點酒還能讓她們變得更可愛些。
“那你也猜猜我剛才去哪了。”
趙讓心情也不錯,便和青青逗起了悶子。
在師姐妹眼裡,這會兒的兩個人倒是有點夫妻之間模樣了。如此互相逗樂,著實是幸福的夫妻之間才會有的難得的情趣。
“你去了後山。”
“你怎麼知道?”
趙讓吃驚的說道。
去後山的事,他沒對任何人說過。即便代掌教知道,趙讓也不覺得這書呆子會專門跑來告訴青青一聲。
“你看你褲腳上的泥點,白鶴山前山所有的大路小路都鋪的齊齊整整。”
趙讓低頭看了看,的確如同青青說的。很多泥點都逼近膝蓋了,這條褲子已經不能穿了。
“好吧,算你眼尖!”
趙讓無奈的說道。
“我還知道你去後山做了什麼。”
不等趙讓開口,青青繼續說道:
“你去後山找了孫剛,這傢伙應該被你嚇的不輕。估計等緩過來就到後半夜了。”
“所以你今晚不會喝酒,但也會睡得很晚,起碼要到後半夜之後,沒有動靜再說。”
趙讓凝視了青青片刻,忽然笑了起來。
他不知道青青是從什麼地方得知這些訊息,並且還知道的這麼具體的。
不過這些趙讓都覺得無關緊要,哪怕在她說完之後,自己彷彿沒穿衣服一樣。
重要的是,趙讓拿起桌上一瓶還剩大半的酒,猛地喝了一大口,然後衝著青青眉頭一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