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醛大局

陪伴

校醫就在旁邊,聽到我的喊聲趕緊跑過來。零醛睜開眼睛,然後被我們兩個人一左一右地架進了臨時醫務室,喝了兩杯補液鹽後就回到和平時一樣活蹦亂跳了。

“你嚇死我了。”剛跑完步心跳還沒平復下來,又一下子被她整到了150BPM。

“啊......沒想到十月份天還這麼熱,確實是有點中暑。”

“中暑需要我扶你到醫務室什麼的就直接說啊!幹嘛要搞得像猝死了一樣!”

“啊......哈哈......撐不住了嘛。”她歉疚地撓著頭笑笑。

“天熱就不要穿長袖啊。”

“我也沒想到會這麼熱嘛。”她低頭看向別處。

“以後不準這麼嚇我。”我小聲說道,突然發覺這個語氣好像是在向她撒嬌一樣。

“這可不一定——你還真的會叫得那麼大聲啊。”她歪過頭調皮地看著我。

“......”

“再坐個十分鐘,然後就可以回去了。”校醫說。

我點點頭,我們就這樣肩並肩地坐在臨時醫務室那掉了漆的木頭長凳上。大概下一個專案已經開始了,外面的聲浪一聲高過一聲,廣播裡進行曲又敲響了咚咚咚的鼓點——但,與外邊僅隔了一層棚子,這些聲音聽起來卻變得那麼渺遠。

“還是、沒有死成。”零醛低聲說。

“什麼?”

“長跑......每次跑完都很像是死了一次。”

“誰叫你那麼拼呢。”我試著想象在瀕臨中暑的邊緣衝刺是什麼樣一種感覺——正常人絕對做不到。

“但是......越是痛苦,越能激發出大腦分泌令人著迷的、起鎮痛作用的內啡肽物質。置於死地而後生,就是這種感覺。”她沉重地撥出一口氣,“所以,痛苦讓我感覺我還活著。”

我不知道說什麼好,只能盡力把話題引向輕鬆的方向:“但是你真的,太強了!是第一名還是第二名?有什麼練習的方法嗎?”

“管他呢,也沒什麼好驕傲的。我不擅長集體運動,不會打球,也沒有人和我一起——像別的女孩子們那樣——坐在花壇邊上聊天。我不會跟人聊天,我不關心那些校園八卦新聞,她們也不關心為什麼雛菊花盤的螺線數成斐波那契數列。——所以只能一個人在操場上一圈圈地跑啊跑啊跑啊跑,來打發自由活動的時間。”

原來......是這樣。回想起剛剛她在跑道上的耀眼身姿,現在我只感到一陣心疼。

“所以......所以為什麼是斐波那契數列?”

她一下子笑了起來,兩眼放光:“因為原基在按照137.5°的黃金角也就是360°0.618所得的角來生長時,花盤上的種子才最多、最均勻——十分鐘到了沒我出去找筆給你簡單畫一下——”

她撩起門簾拉住我的手跑了出去,三步兩大跨地回到看臺上的座位。“原基的發生順序是這樣一圈一圈的,外面的先發生,裡面的後發生——但是相鄰發生的原基間隔都是137.5°,不然就會這樣子——擠在一起,於是有的種子就沒法得到足夠的營養——這可不是進化上的最優解。

“具體的數學計算......還得學更多才能理解。但是真的很有趣!對吧!”她興奮地舉起手上的鉛筆。

“好、好神奇!”

“生命啊,生命。”

“進化長河之中,我們是滄海一粟。”身邊的少女推了推眼鏡說道。

我們坐在看臺上遠眺,湛藍的天空千里一色,萬類霜天競自由。

周圍的人潮嘈雜依舊,但,我感覺,好像有什麼東西確實改變了。

“有點無聊……去圖書館吧!”少女伸了個懶腰。

“誒,圖書館?但是體育場的門關了……”

“跟我來嘛!”零醛輕巧地躍下臺階,翻過看臺邊緣,像貓一樣鑽過隔離帶,然後沿著欄杆走了幾步,指給我看:欄杆斷了一根,形成一個缺口,她一側身就到了另一邊。

我跌跌撞撞地穿過人群,也學著她一樣試著鑽過欄杆,結果撞到了頭——不能怪我啊畢竟我比她要高出半個頭。

“快點快點,不要被老師發現了!”少女急切地望著我。我先探過半個身子,然後再把腿搬過去,總算有點狼狽地過來了。

穿過一片水杉林,就是新建的學校大圖書館。是一幢雅緻的四層小樓,一半做會議室一半做圖書館用。走進門,裡面十分安靜,樹林隔絕了大部分噪聲,只有聲聲鳥叫。沒什麼人,只有幾個老師正在備課。

“知識的聖地啊。”儘管不是第一次來,我仍然忍不住小聲感嘆。

小時候父母上班都很忙,又不放心放我一個人在家,就把我扔在少年宮或者圖書館。我走在書架之間,眼睛沿著隔板一格一格地掃過去,從A到Z。看到感興趣的書就拿下來,然後坐在地上看,一邊看一邊吃口袋裡的薄荷糖。圖書館像是我的半個家。即使很多書都看不懂,我還是很喜歡待在這裡。

所以我對書可能有一種特殊的依戀,每次來到新的地方我都會首先掃一眼書架。——零醛在自習教室的藏書意外地符合我的喜好,說不定以後可以和她借書……

她輕車熟路地走到N字頭的書架下,踮起腳取下一本紅色的厚書,然後(就像我小時候一樣)在書架之間順勢坐下,翻到某一頁看起來。

我好奇地湊過去——《科學元典套裝:人類的由來及性選擇》,作者達爾文。

“啊,最近普通生物學看到了生態那邊,就想順便翻一翻老前輩的經典著作。上午看了一半,下午繼續。”發覺到我的存在,她說道,眼睛仍然盯著書頁。

“看得好快啊——我記得那本普生開學時你還在看細胞什麼的......”反正圖書館也沒有什麼人,我們就肆無忌憚地聊起天來。

“沒有——也就是當課外書隨便看看,下了課就翻兩頁。”

我也蹲下身和她一起看書。

“——凡是雌雄異體的動物,雄者的生殖器官必然與雌者不同,這就是第一性徵(primarysexualcharacters)。但雌雄的區別常常表現在亨特所謂的第二性徵(secondarysexualcharacters),而它們同生殖行為並無直接關係......性選擇是以某些個體專在繁殖方面比同一性別和同一物種的其他個體佔有優勢為前提的。

“——雖然雌者們也許不會總是選得最強壯的或武裝最好的物件,但它們將會選得那些精力充沛的、武裝良好的、並在其他方面最有魅力的物件。因此,這些早期交配的雌、雄雙方,有如上面所闡明的,在養育後代方面,就會比其他配偶佔有優勢;顯然這在諸代的漫長過程中足可使雄者不僅增加其體力和戰鬥力,同樣地還可增添其各種各樣的裝飾物或其他魅力......”

“就像極樂鳥的尾羽,雄鹿的角。”她說道,“人類的八塊腹肌?哈哈這好像算不上——但是人類這麼大的乳/房說不定是雄性選擇的產物?”

“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好像不在選擇範圍內呢。”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飛機場後她面無表情地加了一句。我有些尷尬又想笑地歪過頭,被她察覺了:“喂!別笑!我在思考生物學問題!”

“你還真是喜歡生物學啊。”

“因為可以——那句話怎麼說來著,‘認識你自己’。”她抬起手,盯著自己的手掌,正面,反面,好像在考察一根陌生的樹枝、一種陌生的外星生物。“比如......為什麼我是雌性?這個詞是什麼意思?”

“呃,也許應該說......女性......是XX染色體的意思吧。”

“那為什麼會分化出XX和XY兩種?對於其他動物和植物微生物我們怎麼分性別?”

“那個,——我好像記得,是按大小——‘配子體’,是這個詞嗎,配子體的大小。”

“對!基本相同的同形配子,說不定在一些隨機的突變之後——其中有一些碰巧比其他的略大一點。略大的同形配子可能在某些方面比普通的同形配子佔優勢,因為它一開始能為合子提供大量的營養,因此就可能出現了一個形成較大的配子的進化趨勢。但那些製造小一些的配子的個體,如果它們有把握使自己的小配子同大配子融合的話,它們就會從中獲得好處——它們能夠大量製造配子,因此具有繁殖更多後代的潛力——只要使小的配子更加機動靈活,能夠積極主動地去尋找大的配子。沒有一種配子能夠同時具備這兩方面的特性,因此便導致了‘特化者的進化’,一些配子最善於受精(比如雄性個體的精子),另一些配子最善於受精後的發育(比如雌性個體的卵子)。”

“然後——親代投資的差異,擇偶策略的差異......我為什麼是現在這樣子,每次對著鏡子我都會想。生物學至少可以給一點答案,比如說一開始的某個隨機突變——但好像也給不了所有的答案。”

我只能沉默。

“開始覺得我很煩人很討厭了吧,一下子講了一大堆不明所以的奇怪東西。”她嘆了口氣,“啪”地合上書。

“沒有!沒有很奇怪,我真的很喜歡這樣聽你講......完全不是你說的那樣子!”我結結巴巴、語無倫次地把自己的感受一股腦說了出來,“你說自己不擅長交朋友什麼的,但我覺得你活潑開朗又很可愛!我真的感覺很幸運,能和你一起......”

“......呃,不,我也開始說奇怪的東西了......”我低下頭,臉頰發燙。

“果然,你和他們都不一樣嘛。”她抿著嘴笑了起來。

“好像運動會已經結束了。”我聽到圖書館旁的小路上正傳來陣陣嬉鬧聲。“你是不是忘記去領獎了?是第一名還是第二名來著?”

“根本無所謂啦。”

我們也像那些成群結隊嬉鬧著的同學們一樣,肩並肩地走到了校門口。她回家往左,我去車站往右。

“拜拜!”我們揮著手再見。

上一次像這樣在放學時和朋友揮手告別是在什麼時候?記不得了。戴著厚厚的眼鏡、剪著齊耳的學生短髮,說話結巴,沉默寡言,沒有朋友,不是悶頭看書就是悶頭畫畫或者悶頭寫作業,儘管成績還不錯被任命為學習委員但因此更加作為書呆子被別人討厭;偶爾去參加個美術比賽然後繼續作為“居然還會畫畫的書呆子”被人討厭——初中的我就是這樣。

所以我能深切地體會到零醛所說的孤獨。

我本來以為高中也會這樣下去,但那天不知為何零醛向我伸出了手。

我絕對不會再讓我們像之前那樣孤獨下去了。我在公交車的搖晃中望著玻璃上掠過的夕陽光斑,默默發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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