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三月,連日晴好。
謝韞就甦醒在這樣一個極富生機的日子裡,沒有她死前的大雪茫茫,楹窗外的晴光一寸寸鍍亮了她眼前的景象,未待分辨清楚就先聽到了一陣細弱的哭聲。
“咱們小姐招誰惹誰了?為丞相府做了這麼多,現在卻說她不是真正的小姐,我都替小姐委屈得緊。”
“抱竹你快別哭了,今日那人就要進府了,咱們還是快想些法子將小姐喚起來吧,否則夫人只怕是要責罰你我了。”
“責罰就責罰罷!小姐心裡頭傷心難過,咱們還要強行將她拉起來去看那樣的場面嗎?”
抱竹小聲埋怨著,倚湘嘆息著搖了搖頭,面帶急色。
謝韞甫一睜眼看到的就是這兩人。
兩人著同樣的雪青色短襦,頭髮梳得整整齊齊,面龐卻是一嬌俏明麗一清秀明淨,見她醒了紛紛露出喜色。
“小姐醒了?小姐昨夜想是未歇息好,奴婢先吩咐人給您備些吃食吧。”
抱竹上前,見她怔怔地望著自己,小臉露出疑惑。
謝韞的確是愣住了,就著抱竹在自己身後墊迎枕的功夫,她低頭看到了身下黑漆描金的拔步床,又看了看四周奢華的佈局,方才確認這是在丞相府她的閨閣無疑。
只是她分明已經嫁人了,如何還會出現在她舊時的閨閣?
她心中漸漸浮現出一個猜想,陡然倒吸了一口涼氣。
謝韞倏然抬頭,抓住抱竹的胳膊略帶急切地問道:“你們方才說,今日是誰要到府裡來?”
抱竹微微錯愕,方有些不忿地道:“還不是那謝玉茗……昨日相爺和夫人才得了訊息,今日就趕忙將人給接回來了,小姐莫怕,倚湘已經給老夫人去了封信,她一定會為您撐腰的。”
丞相府養了十五年的千金,金尊玉貴,昨日卻有刁奴說真正的相國千金一直流落在外,還說的有鼻子有眼,豈不荒唐?
偏偏相爺和夫人都信了。
謝韞自昨日得知自己身世就恍恍惚惚,晚膳都沒用就將自己關在了房裡,誰都不讓進來。
直到今晨,抱竹放心不過,這才帶著倚湘闖了進來。
謝韞見抱竹說的煞有介事,又狠掐了自己胳膊一把,這才確信自己的的確確是重回到了謝玉茗回府的這一日。
也是她人生轉折點的一日。
前世的這一日她傷心難過,以為自己就要被趕出丞相府,偏偏自小最疼愛自己的祖母這幾日又去了城外的萬恩寺齋戒祈福不在府中,她傷心之下連帶著謝玉茗回府的時辰都稱病抱恙著不願出去見人。
後來祖母回來了便對父親說一定要將她留下,謝玉茗也十分大度地同父親表示願意與她姐妹相稱,更是每日都來看自己,言語間十分溫柔,說自己得了個姐妹甚是高興。
饒是謝韞起初心裡彆扭,後來也對她漸漸改觀。
再後來的事情……謝韞閉了閉眼。
“小姐?”
倚湘和抱竹齊齊對視了一眼,更加摸不著頭腦了。
謝韞看了看倚湘那張俏麗的小臉,頓了頓道:“倚湘給我梳妝吧,今日這樣的日子,我總該去前廳瞧瞧。”
這話可把兩個丫頭驚著了,倚湘頗有些不確定地看她一眼,就見謝韞斜瞥了過來。
榻上的女子黛眉綠鬢、仙姿玉貌,唇邊分明是帶笑的,卻無端讓她覺出些冷意。
倚湘不敢再看,忙福身要給她穿衣,抱竹則貼心地去備些吃食了。
半個時辰後,謝韞帶著兩個丫鬟分花拂柳,一路到了前廳。
前廳十分熱鬧,丞相夫人徐有容是個性子寡淡之人,但在今日這樣的日子也免不得熱淚盈眶,忙將膝前下跪的少女扶起來,熱切道:“好孩子,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謝韞一邊跨進廳內,一邊盈起一抹笑喚她:“母親,聽說今日有客來了。”
徐有容身前的少女身形一頓,隨即回頭。
倚湘和抱竹悄悄打眼看這少女,見她穿了件杏黃對襟雙織的上襦,下配素白的挑線裙子,人是長得文弱秀致,那一雙眼卻總是四處亂瞟,難免有些露怯,當即就心生不屑。
謝玉茗此刻心裡實在慌亂。
她在得知自己是丞相千金的時候幾乎是喜不自勝,暗暗感慨自己終於可以擺脫槐清巷的窮苦命運,這時聽到有一人喚這夫人為母親,她便猜想是那個奪了自己命運的人,這一看就滯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