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淵夢見了景元死之後的事情。
夢境中的背景一片混沌,他從哭得形象全無的劍首手裡接過白髮的男人,卸掉鎧甲以後,景元就像剃了一層毛的緬因貓,身形消瘦得不行,常年被髮簾擋住的那隻眼睛被從血肉中長出來的銀杏葉覆蓋住,嘴角帶著一絲笑,像是專門凹了個漂亮的造型才入睡的。
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冷靜到令人髮指:“他有給我留什麼話麼?”
彥卿抹了把臉,說:“將軍說,不喜歡的事就不要做了,巡海遊俠又不差你一個,回羅浮打鐵也行,工造司又不是不收大齡兒童。”
良久的沉默。
“沒有了?”
“沒有了。”
他把懷中人散落的額髮捋順,重新遮住那隻眼。
“那他的長眠之處,也由我說了算麼?”
“……對。”
聲音漸漸遙遠,破碎閃回的畫面模糊起來,最終歸為一片暗色。
……
各種debuff疊滿了的木淵撐著腦袋醒來時,外面的天色依舊昏黑,他蒼白著一張臉把玉兆開啟,本想看看時間,入目的卻是數條簡訊,密密麻麻的文字看得人頭疼。
木淵把螢幕亮度調低,從上到下挨個點進去。
回覆了白珩的關心、和丹楓訂好了之後帶他偷渡鱗淵境的時間、應付過去老頭子百忙之中發來的“要乖乖聽話不然揍你”的警告、向鏡流控訴一通因為她下手太重自己頭現在還在痛後,木淵繼續往下劃了劃……沒有了。
木淵揉著額頭,嘶嘶倒吸冷氣,點進去頭像是一隻大白貓的聊天框,重新整理了好幾次都沒刷出來新的資訊。
“不對勁兒啊……”木淵喃喃著,“外面有別的貓了?嫌我人老珠黃了?連個關心都不發過來的麼?嘖,世態炎涼……”
夢境勾出些許往事,木淵看了看時間,覺得年輕人活力旺盛,對方這時候肯定還沒睡,突突突發過去十幾個表情包作為開場白。
【人在羅浮,剛下星槎:睡了麼?我剛醒,還做了一個好夢。】
過了幾秒,對面不甘示弱的同樣刷回來十幾個表情包。
【閃現!星槎海:睡成死豬都能被你震醒,酒豪大人終於醒了?做了什麼夢?】
【人在羅浮,剛下星槎:夢到你掛了,我把你炸成了天邊最美的一朵煙花,周圍人圍成圈大喊感謝大自然的饋贈。】
【閃現!星槎海:……】
【人在羅浮,剛下星槎:又大又漂亮,隔著一座山都能看到的那種,可惜材料不太夠,不然就能放宇宙裡去炸了,絕對是壯景。】
木淵等了等,沒等來回復,又撩撥似的發了一大段話,然後對著短訊旁邊的紅色感嘆號笑得身子亂顫,連帶著床都跟著一通抖。
良久,他止住笑聲,把自動息屏的玉兆往旁邊一丟,脫力般倒回去。
好訊息,他昨晚上喝的酒度數不算特別高,沒徹底斷片,暈倒前嘴裡說的話還記個大概。
壞訊息,他是真喝多了,嘴裡一通跑馬,要不是潛意識還拉著韁繩,估計心裡埋的那點腐爛化膿的爛事都能倒出去。
也還好沒全倒出去,不然被他們知道自己聯合歡愉到處散播巡獵和豐饒的不實謠傳……那畫面太美,木淵都有點不敢想。
debuff疊得太多,睡過一覺後還是覺得渾身痠軟,木淵乾脆再和崇文請了一天假,對方也不知是還在睡夢中還是在和他的婭爾羅相親相愛,等了一會兒沒得到回覆,木淵也不準備再語音過去進行騷擾,大被一蒙,繼續睡他的。
而在另一邊的雲騎宿舍中,景元盤腿坐在床上,頭髮因為睡不著翻來覆去折騰的亂糟糟的,像是一個大號鳥窩,玉兆光屏的光亮打在他貓貓嚴肅的臉上。
光屏亮度沒有特意調低,也不需要擔心會擾醒到其他人。作為雲騎驍衛,他還是有單人單間的特權的。
螢幕上的畫面還停留在對話方塊上,景元來來回回看著上面的幾段話,忽略掉那些明顯是逗悶子的撩撥話語……在木淵的夢境中,他死了麼?
不,應該說,那真的只是一個夢麼?
之前的怪異連同醉酒後吐露的前言不搭後語,景元有了個模糊的猜測。
俗話說,當排除一切不可能的時候,剩下的答案不管有多麼荒謬,都是真相。
何況現在這個時代,各種能力與奇怪的種族屢見不鮮,應該也算不得荒謬了。
預言?還是重生?
在對方印象裡已經長得很高了……看樣子應該是後者。
一個白珩和他死掉的未來麼……景元嘆氣,這還真是頭疼啊。
更為頭疼的是,木淵似乎打算單幹的樣子……雖然不是不能理解,但是這種想法真是……太草率了!
又不是能夠隨時回檔的遊戲——等等,這種可能也不是沒有,說不定就是那種達成什麼條件之後就可以無限回檔的能力……那不是更糟糕了麼!
景元被自己的猜測驚到,越深想越覺得按照這個猜測走下去對方絕對會完球,精神上絕對會支撐不住的,到最後肯定是長生種逃不掉的魔陰身單程票……
哎?等等,所以他當時感覺到的對方的異常……不會真的是魔陰身吧?
景元瞳孔亂顫,這下子是真的慌了。
總、總之,直接去問的話木淵絕對會糊弄過去的,逼得緊了說不定當場給他表演個墮入魔陰現場版……先繼續觀察著吧!還要做些計劃,比如說抽時間帶著對方去看看美好的風景什麼的淨化一下心靈!
至於和鏡流他們提出想法……這才是他的猜測而已,再說要是真的,對方容易被師父直接提溜去十王司……算了吧,還是再看看。
這個不省心的竹馬就由他來守護!——景元堅定的想著。
……
木淵透過星槎的窗戶向外看去,澄澈的海水中時而有魚群遊過,飛在空中的星槎周圍流淌著海水,有種奇妙的倒錯感。
星槎的動力系統並不支援入水發動,眼前的景象,其實是星槎正行駛在一條十分狹窄的海內隧道中,由龍尊親自擔任司機,木淵還稍稍有一點受寵若驚的感覺。
穿透薄膜一般的屏障,木淵下了星槎,海水懸在頭頂,腳下卻踩著乾燥的沙灘,遠處隱約能見到龍頭形狀的巨大建木根系。木淵看看身後在雲吟術下被遮蓋起來的入口,發出了好像沒見過世面的驚歎聲:“這就是鱗淵境啊——”
“海底下也這麼亮……是模擬的陽光麼?和仙舟上是一套系統麼?”
“這個是光芒倒射啟動的機關吧?看樣子是老古董了,鱗淵境封鎖以前就有這種技術了麼?”
“丹楓哥——那個是你的雕像嗎?好大好帥氣——”
“那不是我。”丹楓心累的覺得自己好像帶了一隻精力旺盛的大型犬,“那是決定將建木封鎖在鱗淵境的龍尊,雨別。”
木淵仰頭看著那尊高大的雕像,裝傻充愣:“但是和你長得好像……是祖宗麼?啊不對,持明族的特性……”
“依照約定,你可以在外圍參觀。”丹楓打斷他,語氣帶了些警告,“我在你身上留下了雲吟術法,能夠大致感應到你的範圍。不要隨意觸碰那些紫色的卵,之後我會來接你走。”
“放心吧,我不會碰它們的。”木淵乖巧道,那些巨大的、美如花苞的圓形物其實是持明族轉生時的卵,其中都孕育著持明族人,這個種族無法生育,死亡後都會從這裡重新出生,他又不是那種科學怪人,完全沒有研究持明卵的逾越想法。
沒想到丹楓居然只留下了一道法術,而不是全程跟在他身邊監管……還真是對他很放心啊。
目送丹楓進入鱗淵境內部的木淵在心中感嘆,完全忽略掉對方是煩他那張喋喋不休的嘴的可能性。
不過這樣確實對他接下來要做的事情有利就是了。
木淵收回視線,走近那尊託在蓮花石雕上的雕像,底部還刻著這位雨別龍尊的重大貢獻——屁的貢獻,把老家騰出來給仙舟人封印跟他們關係不算大的建木根系,還要給對方立個像,造雕像的持明匠人和當年的一眾龍師估計錘碎它的心都有了。
無數的歲月流淌而過,如今再看已經徹底融入羅浮仙舟的持明族人,事實足以證明,當年的雨別才是對的。
雖然心裡是這麼想……木淵聽著耳邊似有若無的蠱惑呢喃聲,雙手合十,認真又虔誠的對雕像拜了拜。
那個,你看啊,我都和你的轉世關係這麼好了,這次也是沒什麼辦法才這樣的……雨別大人這麼深明大義的人,一定不會計較一點小小的冒犯的,對吧?
如果一定要計較的話……木淵睜開眼,擼起袖子,抓著蓮花底座就開始往上爬。
等他扒拉著雕像的肩膀爬到頂端的時候,木淵小心的踩著平指向建木方向的長/槍,眼前一花,一陣像是馬戲團中的彩花禮炮聲響起,還帶著歡快詭異的笑聲。
“阿哈!不錯不錯,敢攀爬這個雕像的人終於出現了!哈哈哈哈!”
木淵無視掉眼前綵球和麵具組成的龐然影像,雙手交握放在胸口:
看見了麼?冤有頭債有主,他是聽了蠱惑才這麼幹的,一切都是阿哈的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