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撫官王毅傳想了良久,說道:“從這些時日的情況來看,那劉衍恐為色厲內茬之輩,不如我等再試探一番。如事後他手足無措,我等便真正高枕無憂了。”
遲許問道:“要如何試探?”
王毅傳陰冷地說道:“鬧餉。”
遲許和黃文賢聽到“鬧餉”兩個字,臉色都變了變,顯然有些畏懼。
王毅傳則是不以為然,繼續說道:“千戶所城的操備官軍,己經有幾個月沒發糧餉了,就連之前陣亡士兵的撫卹金都差了不少,劉衍身為上官,大家一起向他要餉,天經地義!”
黃文賢吃了一驚,他驚慌地道:“鬧餉?此事非同小可,我等可要仔細思量了,別鬧到事情不可開交才好。”
遲許沉吟半響,他說道:“此事可行!眼下大明官軍,從夏河寨前千戶所衛到靈山衛等地,哪一年不鬧幾次餉,不也沒事?只要到時候咱們把事情控制好了,別出什麼岔子,便不足憂慮。”
王毅傳道:“然也,我等不必出面,只需鼓動手下兵卒便可,看過那劉衍的處置手段之後,我等便出來收拾殘局。”
遲許大口大口地喝著酒,最後他將酒碗一把拍在桌上,道:“當兵要餉天經地義,千戶所城士卒也的確是幾個月沒有發下糧餉,憑那些田畝,我們怎麼養活家丁?士兵們要吃飯,就算事發了。鬧到上官那邊去,我等也說得開去。”
遲許喝叫後,幾人又沉默下來。估算著事情的利弊結果,黃文賢呼吸急促,他一杯一杯往口中倒酒,忽然他叫道:“鬧餉便鬧餉,兩位兄弟,你們說怎麼幹就怎麼幹。”
“好。”
“幹了,幹了”。
隨著幾個酒碗摔碎地上的聲音,鎮撫官王毅傳低聲說道:“我有計議,你們附耳過來。”
次日晚上。
“鬧餉?哼,幾個蠢貨,他們以為那劉衍是那麼好相與的?”
在千戶所城中管理夏河寨前千戶所營操事物,百戶官田輝敘的府邸中,此時田輝敘發出了這一聲冷笑。
此時在田輝敘的內室中溫暖如春,外面的初秋寒風絲毫影響不了這裡。
只見田輝敘懶洋洋靠在厚實墊椅上,他往日似乎總是似醒未醒的兩個大泡眼發出銳利的精光,往日的昏聵,盡數不見。田輝敘部下的官軍與遲許等人的部下同在一個軍營,今日軍營內官兵鼓譟的事情,很快透過他的心腹親將傳到了田輝敘的耳中。
田輝敘對親將吩咐道:“記住了,管好你下面的人,不要讓他們參與鬧事。否則出了什麼事,我也保不了你們!到時候丟了自己的項上人頭,可不要怪我不伸手。”
那心腹親將領命後,又低聲說道:“大人,要不要派人通知防守大人?”
田輝敘想了一下,便說道:“不必了,此事我們裝作不知便好。”
對於劉衍這個人,田輝敘也是琢磨不透,他想透過這個事情劉衍是個怎樣的人,他會如何處置這個突發事件。
不過田輝敘曾對劉衍的升官路程進行分析,他可以肯定一點,劉衍隨和的外表外,其實包含著一顆果斷狠辣的心。他每一步的上升,都踏著大片的屍體前進,不管是對待賊寇、清兵還是王家莊那些與之為敵的人。
面對劉衍這樣的人,田輝敘可不願意與之為敵,反正自己與原防守官章海林關係密切,即便章海林已經死了,可是一些人情關係還在,劉衍不看僧面看佛面,能保住千戶所城的榮華富貴不變,田輝敘就心滿意足了。
那心腹親將心神領會,他告退而去。
那心腹親將離開之後,在空無一人的內室中,一個讓人毛骨悚然的尖笑聲響起:“遲許、黃文賢、王毅傳你們三個蠢貨,平日飛揚跋扈,不將本官放在眼裡,本官就要看看你們的下場如何!”m.
十月二十八日,對夏河寨前千戶所城的軍民百姓來說,是一個終生難忘的日子。
這天一大早,就有大股大股的官軍從千戶所城西南各處軍營出來,只見他們手持刀槍兵器,舉著“忠義報國,卻飢寒無食”、“剋扣軍餉,天理難容”等標旗,亂哄哄的向城東北的千戶官廳而去。
走在最前面的,便是那些樣貌粗壯兇悍,然打扮舉止滿是兵痞模樣的人。有心人可以看出,這些遊街的官兵,都是千戶所城百戶遲許,百戶黃文賢,甚至鎮撫官王毅傳的部下,還有眾多人,竟是平日在千戶所城內橫行霸道的地痞無賴,此時他們也混上一身的軍衣,同樣拿著刀槍等兵器,一路叫喧而來。
他們從各個軍營出來,浩浩蕩蕩有數百人之多,然後這些官軍行進時毫無秩序,也沒什麼組織力,他們中除了一些小旗官、總旗官之類的頭目外,便沒有什麼更高階的軍官。
發生了這樣的事情,他們平日的上官遲許、黃文賢等人,此時卻是盡數不見,他們出軍營而來時,也沒有任何人來制止,甚至連管理千戶所城軍紀法紀的鎮撫官王毅傳也不知道跑哪裡去了。
這群官軍殺氣騰騰而來,見他們凶神惡煞的樣子,街上的軍民百姓大亂,不知誰喊了一聲:“官兵鬧餉作亂了!”
立時一陣雞飛狗跳,街上男人叫,女人哭,無數的百姓四散而逃,官兵沒有軍紀約束,便如匪賊一樣可怕,特別這匪賊還是從千戶所城內部產生的。
看見那些百姓恐懼的樣子。那些官兵們更是歡呼嚎叫,他們似乎認識到自己的某種力量,或是得到一種發洩的快感,隱藏在內心的獸慾再也按捺不住,事態開始向不可控制的局面發展。
遲許幾人只想將事情限制在一定的範圍內,不過他們低估了這些官兵的自制力與軍紀力,從軍營內出來沒走多遠,街上的要餉官兵己經成了亂軍。
“亂兵鬧餉了”。
在夏河寨前千戶所治內,聽到這個訊息,如晴天霹靂,副千戶戴璟彬目瞪口呆,一下子說不出話來。
事情的發生毫無預兆,怎麼會這樣呢?
亂兵的可怕戴璟彬就算沒見過,也聽的多了,他們殺人放火,搶奪財物,可以幹下種種沒有人性的事情,就算事後撫定,千戶所城內外也定是損失慘重。
更要擔心的是鬧糧餉的軍兵會不會衝進防守官衙署來,如果出了什麼事,他可以想象那種後果,不但官位難辦,就是頭上這顆腦袋保得住保不住都是個問題。
戴璟彬擔驚受怕,心急如焚地在大堂內亂轉,他身旁的一干吏員們也是膽戰心驚地陪在他的身旁。戴璟彬好在也是經歷過戰陣的人,一陣慌亂之後,也恢復了些理智,急忙召集麾下家丁,看著數十家丁護住了這裡,戴璟彬的心中也安定了不少。
此時,戴璟彬突然想起一事,心中暗道:“官兵作亂要餉,防守官那邊可得知訊息?。
劉衍麾下有一千多強悍兵馬,眼下亂兵作亂,戴璟彬只能指望劉衍力挽狂瀾了。於是戴璟彬便詢問起剛剛趕來的家丁頭領。
那家丁頭領說道:“這個卑職不知,不過亂兵的方向是往千戶官廳而去。防守大人應該己經得知了。”
此時這個家丁頭領有些慶幸,副千戶大人腦袋沒有發熱,讓他領那些家丁出去安撫平亂,他到這邊來時,街上己經到處是亂兵,他手下那些家丁,可沒有上街與官兵作戰的勇氣,而且他知道手下那些家丁的德性,同樣是欺軟怕硬的貨色,如果他們按捺不住加入亂兵的隊伍,那就真正完了。
副千戶戴璟彬長嘆,他只能指望劉衍了,就不知道劉衍有沒有這個能力,他畢竟年輕,這種局面,他能應付嗎?
同時戴璟彬心中又有一些激動,要是劉衍真的鎮壓住這些亂兵,那自己會不會接管更多的兵馬,至少可以兼併遲許等人的殘部!
他看著千戶官廳方向,只是深深地皺著眉頭。
此時在萬眾矚目的千戶官廳,傳出一個冷酷無情的聲音。
“一眾鼠輩,膽敢從亂,竟然敢鬧餉!”
“他們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
“請大人示下!”
“所有從亂者,盡殺之”。
“令,陳勳與王越領兵進城!許銘率部拱衛千戶官廳,苗紹、沈拓率部封鎖千戶所城各處城門!”
一片衣甲的錚然聲響:“下官領命!”
只是短短時間內,夏河寨前千戶所的大街小巷己經成為地獄,遲許等人的計策完全脫離了方向,除了一部分官兵仍然遊行前往千戶官廳外,餘下的大部分官軍,己經脫離了隊伍,開始三五結群在千戶所城各地任意搶奪財物,打砸店鋪,屠殺民眾。他們還到處放火,焚燒房屋,甚至在頭,天化日之下奸~淫婦女。
千戶所城大批的地痞無賴,也是趁亂混水摸魚,搶劫錢物。
街上橫七豎八的到處是百姓屍體,其中不乏赤身裸~體的死難女子,亂兵們手持武器,不斷地砸開了千戶所城各戶的房門,千戶所城各地盡是驚叫與哭泣聲。
在夏河寨前千戶所城的南大街上,在大市坊承恩坊的附近,此時正有幾個亂兵在年店內嘻嘻哈哈地搶劫著財貨,那個布店主人早己身首兩地,店內的夥計也嚇得不知道逃哪裡去了。
就在布店門口,又有幾個亂軍將一個女子按在地上,就在這大街上,撕扯這個女子的衣裳,要在光天化日之下奸~汙她。那女子拼命的呼救掙扎,奈何她哪是幾個青壯軍士的對手?衣裳一塊塊被扯落。
幾個亂軍中,其中一人哈哈大笑道:“痛快,我老張活到這個年數,就數今日最痛快!”
那女子眼見自己就要被凌辱,不由淚流滿目,她淒涼地喊叫道:“老天爺,你睜開眼看看吧!”
一聲鳥銃的巨響,那個正要趴在那女子身上的亂兵老張,胸口被打出一個大洞,他的血噴濺出來,濺了她身下女子一身,那女子大聲尖叫起來。
緊接著,火銃的聲音不斷響起,他身旁幾個發愣的亂軍一個個被打死在地,餘者幾人慌亂看去,卻是防守大人領的那些王家莊兵馬平亂來了,他們個個披掛整齊,身披鐵甲,手持鳥銃與長槍,還有盾牌大刀,一隊一隊的整齊從街上而來,見到街上有亂軍,他們或是火銃響起,或是長槍刺殺,一個個亂軍被他們打死在地。
這些亂兵對付百姓厲害,但哪敢與王家莊士兵作戰,他們發一聲喊,立時四散而逃。有些亂軍見逃不了,只是跪在地上拼命叩頭:“我們是官軍,我們只是飢寒要餉,我們投降,都是官軍兄弟,手下留情,手下留情!”
回應他們是火銃的聲音,還有凌厲的長槍刺入他們的咽喉內。
一些自持悍勇的兵痞們眼見逃不了,求饒也無用,他們發狠地上前與王家莊軍士搏鬥,但哪是對手?他們同樣被個個殺死。
這邊,就在戴璟彬就等焦急的時候,忽然眾人聽到外面火銃聲大作,他們面面相覷,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事。
接著聽到外面街上傳來整齊的腳步跑動聲,跟著聽到有人大聲宣告:“奉防守大人令:官兵作亂,以叛逆匪賊論處,殺無赦!”
“敢有參亂謀逆者,一律殺!”
“敢有趁亂打劫者,一律殺!”
“全城戒嚴肅靜,街上不準有行人車馬,否則以匪賊論處,一律殺!”
聽著這宣告聲,還有外面那整齊的腳步聲,似乎夾著作亂軍兵的哭叫慌亂聲,戴璟彬臉色蒼白,他顫抖著聲音道:“劉衍他、他……”
府內眾人都是臉色蒼白,只聽外面的火銃聲一陣緊接一陣,慢慢的,外面的火銃聲零星下來,似乎街上安靜了不少。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外面又響起大股軍隊整齊的佇列行進聲,他們從南門進來,越來越近,間中夾著排山倒海的“萬勝”聲,那種聲音,讓全城顫抖。竟是不知道從哪裡又來了無數的人馬。
戴璟彬聽著外面的聲響目瞪口呆,再也說不出話來。
有的人死了,但沒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