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趙柯和餘秀蘭送趙棉到公社。
和趙棉一起去省城學習的,還有小文,她也爭取到了培訓的機會。
兩家人在站點一見面,小文爹媽便熱情地跟趙柯一家口人寒暄,對著餘秀蘭誇完趙柯誇趙棉。
餘秀蘭笑得見牙不見眼,嘴上還謙虛:“沒有沒有,沒有那麼好……”
然後她反過來再誇小文熱情開朗,她喜歡的不得了。
雙方家長互相吹捧。
而小文確實很開朗,對去省城充滿希望,臉上沒有絲毫捨不得。
她爹媽擔憂這擔憂那,直說她“心大”,又請趙棉照顧。
餘秀蘭直接替趙棉答應下來,趙棉站在她身邊笑盈盈地點頭。
而小文轉頭就跟趙柯悄悄講:“之前他們催我趕緊找個好物件,知道我要爭取機會去省城培訓,也老打擊我,說我沒那本事,沒事兒找事兒,等我去培訓的事兒真定下來,又改口了,讓我努力留在省城,找個省城物件,他們臉上有光……你瞅瞅,多善變。”
趙柯低聲回她:“長輩都這樣兒,你多跟我姐一起學習,還能見著更善變的。”
小文歪歪頭,挽著她的手臂,親暱道:“我不愛想那麼多,但你說得肯定對我有好處,我聽你的。”
趙柯拍拍她的齊耳短髮,“快發車了,你爹媽肯定還有話跟你說,別在我這兒蹭了。”
兩家人分開,各自說話。
餘秀蘭對著趙棉依依不捨,拉著她不斷地叮囑,從衣食住行到說話處事,什麼都想一股腦塞給她。
趙棉耐心地聽著,一一答應。
餘秀蘭老生常談,“要是有合適的物件,千萬別顧及家裡,我看那方同志就挺好的。”
趙棉臉頰微紅,“媽,我心裡有數。”
餘秀蘭還想說啥,趙柯打斷,“姐,上車吧,你開心就行,別聽媽的。”
小客車停在路邊,售票員和司機都跟趙柯打招呼。
餘秀蘭白趙柯,“在外面,我給你留點兒面子。”
“我謝謝您嘞。”
趙柯邊小聲回她,邊衝售票員和司機面帶笑容地揮揮手。
真的要上車,小文終於生出離愁別緒,依依不捨地摟著爹媽不撒手。
“趕緊上車吧。”
餘秀蘭嘴上催促,手上也緊緊抓著趙棉的手。
趙柯站在她身邊兒,沒催。
過了一會兒,餘秀蘭自己就鬆開了趙棉的手,推她上車,“快走吧……”
趙棉和小文一步回頭地踏上車,放下東西,屁股沒坐穩,便不捨地探出窗。
餘秀蘭隔著窗戶又抓住趙棉的手,眼裡泛起淚。
趙棉原本還能控制,受她感染,霎時紅了眼眶,衝著車外的母親和妹妹揮手,“媽,小柯,我會照顧好自己的,過年我和爹一起回來,你們保重好身體。”
餘秀蘭哽咽地應:“誒~”
趙楓走,她都沒這麼失控。
趙柯摟住母親的肩,仰頭道:“姐,你不用擔心,我和媽在傢什麼事兒都不會有,我會照顧媽的……”
餘秀蘭吸鼻子還不忘回頭埋汰趙柯:“你還照顧我,咱倆誰照顧誰啊,做得飯給豬吃豬都不吃!”
趙柯:“……”
趙棉破涕為笑,眼裡瑩瑩的水光極為動人,底下送行的人都忍不住看她。
客車緩緩開走,餘秀蘭往前追了兩步,才停下來,埋怨趙柯:“自從你當上婦女主任,咱們送走多少人了?你就好像個漏斗,啥都兜不住。”
趙柯也捨不得姐姐走,可她希望姐姐能夠見到更多的世界,去過屬於趙棉的人生。
她轉移親媽的注意力,“這得虧是我看見,我心胸寬廣不吃醋,要是趙楓看見你這麼差別對待,他得多傷心。”
“那也是個沒心沒肺的玩意兒,他恨不得插上翅膀飛出去,我可沒瞧見他有多傷心。”
趙柯有些奇怪她的態度,“姐姐就去半年,又不是不回來,趙楓才是一走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回來。”
餘秀蘭沉默片刻,道:“可我總覺得,你姐姐才是一走,就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了。”
“那你還一個勁兒地鼓動她找物件?”
“大家都這樣過,你們不隨大流,就要受更多閒言碎語,比別人走得都難,我當孃的,能忍心嗎?”
趙柯道:“什麼時候,都有人過著跟別人不一樣的日子,路都是人走出來的,前面四通八達,非一條道走到黑,對錯到底是誰來評判?”
“歪理。”
“我是包容。”
有人賢妻良母,有人行走孤獨,有人縫縫補補,有人打破世俗……世界這麼大,怎麼就不能和諧共處呢?
如果難以相容……“我姐如果能讓人看到她的努力,如果能像於師傅一樣成為廠裡的技術骨幹,將來無論回不回來,起碼在雙山公社的軸承廠,會有更多的人認可女工們的努力和能力。”
改變就是這麼一步一步來的。
她的姐姐,不只是會成為一個好妻子,她她有更多的可能,也可以像於師傅一樣為年輕的女同志撐傘,給女同志們帶來更多的機會。
餘秀蘭說不過她,哪怕行動上一直是在支援女兒們,還是打算捶她一下出出氣。
這個時候,小文爹媽過來跟他們道別,恰巧打斷了母女間的感情交流。
“餘老師,你們娘倆上我家坐會兒唄?”
餘秀蘭婉拒:“不了不了,我們一會兒辦完事兒就回大隊了,以後有機會指定過去串門兒。”
兩家人分別之後,趙柯順勢道:“咱先去軸承廠給姥姥打個電話,問問他們買什麼時候的火車票。”
這是一直上心的事兒,餘秀蘭就坡下驢,情緒立馬迴轉,催著她走。
倆人去到軸承廠,給趙柯二舅餘秀民的部隊打過去。
等了一會兒,姥姥劉妮兒打回來電話,大嗓門兒透過電話傳過來,“秀蘭啊,你弟給媽定了十號九點半的火車票,兩天一宿到省城,晚上擱省城住一宿,第二天坐上午的火車到市裡,再坐客車。”
趙柯拿筆記著時間,做口型:“沒法兒開拖拉機去縣城了,抽不開,咱們在公社接。”
餘秀蘭點點頭,對著話筒說:“建國和小棉都在省城,等你們下火車,他們去找你。省城到市裡的火車票買了嗎?沒買就先別買了,讓他們帶你們在省城轉轉。”
劉妮兒道:“票沒買,打算到那兒再買,小棉咋去省城了?”
餘秀蘭得意地說:“她去總廠培訓半年,回來能漲工資。”
劉妮兒一聽,得意的語氣跟餘秀蘭一樣一樣的,“誒呦,咱們小棉真有本事,正事兒要緊,別讓他們浪費錢了,我們隨便兒對付一宿就走。”
“那不行。”餘秀蘭堅決反對,“他們在省城裡還讓您領著孩子對付一宿,您面子往哪兒擱?我們得多不孝順?必須安排。”
老太太爽朗的笑聲透過話筒傳過來,像是故意讓人都聽見似的,大聲說:“你看你們,花那個錢幹啥,還要安排俺們,行吧行吧,我不跟你爭了。”
餘秀蘭有說起接她的事兒:“趙柯原來不是說要開拖拉機去縣城接你們嘛,公社牽頭建了個大合作社,買了好些農機要一起開荒,咱們大隊的四輪拖拉機也得過去,手扶拖拉機在村兒裡有活兒,不好長時間離開,只能開到公社接你們了。”
劉妮兒不在乎,“集體的事兒重要,要是忙不開,我們自己找牛車回去也行。”
趙柯湊近話筒,接話:“到公社還是要接的,再忙也不至於這點時間都抽不出來。”
劉妮兒笑呵呵地說:“行行行,你們安排就行。”
餘秀蘭又故意提起趙柯當上了公社合作社的副社長。
老太太高興的呦,誇了趙柯好幾句。
每一分鐘都花錢,母女倆捨不得花錢,意猶未盡地中斷電話。
趙柯又給丁小慧掛了個電話,確定報名的事兒準成了,才去郵局寄信。
部隊家屬院兒——
姥姥劉妮兒滿家屬院都是熟人,一路走走停停,碰著個人就要嘮一會兒,基本都是炫耀外孫女。
等她走到家附近,看見兒媳婦宋清的媽媽拎著水壺,邊優雅地澆花,邊面帶笑容跟鄰居團政委的媳婦兒說話。
團政委的媳婦兒也是個讀過書的,跟宋清關係好,跟劉妮兒處得就一般。
這個一般,還是因為劉妮兒在外頭從來不說兒媳婦的不是,對誰都笑臉迎人,人家頂多嫌她鄉下來的,嫌別的,嫌不來。
而劉妮兒心裡也不咋喜歡兒媳婦的媽媽,但她不會讓外人看笑話,於是老遠兒就跟宋清媽媽打招呼:“親家母,太陽這麼毒,別曬著,我給你把花搬到房蔭下吧。”
伸手不打笑臉人。
宋清媽媽心裡再有意見,也得好言好語,“秀民媽,搬來搬去麻煩,放這兒就行,我澆完了。”
政委媳婦兒問:“嬸兒,你打完電話了?”
宋清媽媽關注地看向劉妮兒。
“打完了。”劉妮兒滿面春風,“我閨女和外孫女問我買啥時候的火車票,正好我女婿在省城的大醫院進修,我大外孫女也到省城培訓,要安排我們娘幾個在省城玩兒幾天,我說不浪費錢,我閨女不幹,非要安排。”
政委媳婦兒看宋清媽媽一眼,道:“你女兒女婿真孝順,你說那大外孫女,是上報紙那個嗎?”
“不是,我大外孫女在軸承廠上班兒,那孩子踏實上進,這不就得到機會,去省城總廠進修了嘛。”
政委媳婦兒聞言,感慨:“大外孫女是工人,二外孫女在《首都報紙》有專欄,外孫子也在當兵,您閨女家的幾個孩子可真出息。”
劉妮兒驕傲:“我閨女女婿會教孩子。”
宋清媽媽表情有些僵硬。
劉妮兒放著好好的部隊家屬院兒不待,非要回鳥不拉屎的鄉下,不就是認為她女兒不會教孩子嗎?
她覺得劉妮兒這話是在陰陽她們。
隔壁,政委媳婦兒又問劉妮兒:“嬸兒,真要回鄉下啊?咱這兒有食堂有學校有醫院,鄉下多不方便啊。”
劉妮兒高調地炫耀:“俺們村兒正建學校呢,全是磚的,要安雙層的玻璃,還有地龍嘞,冬天娃娃們上課都不冷,老師也都是有文化的知青,上學不差啥;醫院村裡是沒有,不過有我女婿啊,他在省城的大醫院進修,普通的病都能看。”
宋清媽媽:“……”
知道她女婿在大醫院進修了,用得著一遍一遍說嗎?我女婿還是連長呢。
劉妮兒打定主意要炫耀,又提起吃,“村裡雖然沒有食堂,種菜養雞啥的不耽誤,我們大隊的養豬場還養了一百多頭豬,肯定虧不了孩子們的嘴。”
家屬院兒有不少都是下鄉來的,而且政委媳婦兒沒少聽男人提起手下兵鄉下的情況,照劉妮兒所說,她老家條件真的不差。
政委媳婦兒不好在說啥。
而劉妮兒看向宋清媽媽,笑道:“秀民不管當多大的官兒,就是農村娃,趙村兒大隊是他的根,人不能忘本兒,秀民的孩子咋能不回去看看?”:,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