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與天對弈,不能有絲毫的疏忽,洛宜一直都以為自己會是上天著重對付的那個人,直到此刻才明白過來。
上天也會挑軟柿子捏。
他身上有素王的保佑,對付他吃力不討好,所以降落在他的隊友身上。
若是能一開始就交好龍卿,讓龍卿去影響劉陽,劉陽就不會死,天意第一次就會退卻。
若是能再瞭解一下劉運,能關注一下劉運的思想和身體狀況,劉運就不會死,天意同樣會退卻。
“整整錯過了兩次機會,祖宗的保佑讓我太順遂了,我又沒有先祖文公的智慧。
無能啊,無能!
不冤,不冤!”
洛宜慘笑道,實際上針對漢朝的天意遠遠不如後期針對邦周的。
邦周本該從東遷之後就徹底變成吉祥物,但因為洛氏的存在,竟然直到相王之時,還屬於二流的國家。
洛氏扛著邦周天命走,天意幾乎把洛氏壓成了傻子,如果沒有姬昭在上面頂著,族滅是唯一的結局。
而針對漢朝的天意呢?
甚至給了這麼明顯的破綻,這是因為邦周千年徹底打亂了時間線,現在已經沒有明顯的到了年限就滅亡,漢朝同樣可以延續更久,而且難度降低了,但能不能抓住機會就要看本事了。
天意只是嘗試著調整,給出考驗,能成則推,不能成便積蓄,等到徹底不能允許漢朝存在的時候再爆發。
若是洛文公在洛宜的位置上,他有無窮的智慧,在文治一項上是真正的六邊形戰士,大機率能給漢朝續命。
洛宜足以做個治世能臣,但挽救一個既有內憂,又有外患的王朝還不夠,歷代洛氏家主中,只有洛文公洛蘇、突破大限後的洛宣公和昭聖王洛陵有這個能力。
而且洛宣公當年能突破智慧大限,是因為他沒有祖宗保佑,洛宜身上卻是有祖宗保佑的,祖宗保佑既是保護,也是束縛。
姬昭和姬靈均望著洛宜一步步走出宮門,嘴角不斷有鮮血流出。
姬靈均一下子好像回到了數百年之前,阿直那個孩子也是這樣迴天無力,不禁悠悠嘆道:“老祖宗,阿宜解不開這道心坎,恐怕要進英靈殿了,我們能不能幫一幫他呢?”
洛氏子和洛氏女總是極於情,即便是保持著理智去做事,心中也一直都在煎熬,這是一種恐怖的精神內耗,是洛氏短命的主要原因。
洛宜現在的狀態和千年以前遭遇血色王幾的家主幾乎如出一轍,想幫也沒法幫,誰又能控制另一個人的心呢?
姬昭摘下一朵桃花,輕輕一彈就落到姬靈均鬢間,然後才帶著感慨的說道:“邦周之後,天道從來沒有親自下場去對付家族。
家族一直以來所遭遇的都是世界本身在不斷醞釀積累的大勢啊。
就像是在逆水行舟一般,如果我插手其中,家族一代代的奮鬥又算是什麼呢?
那些熱血、悲壯、犧牲、榮耀,豈不是都成了笑話?
要麼直接逆轉天命,但漢廷雖然漸漸衰微,滅亡還不至於,我若是直接插手,或許漢廷直接滅亡了也說不準。
家族子弟所做的舉動,都在棋盤規則之中,而我的過激舉動是掀棋盤的行為。
我和天道的戰爭如果全面展開,那就是雙輸的結局,沒有人能倖存。
而且,我之前就說過這天下將會變得極為不同,你且看吧,時間不會長遠了。”
當年是姬昭恐嚇天道,現在反過來了,眼見家族傳承這麼順利只要按部就班走下去,就能不戰而勝,姬昭他根本不想橫生枝節。
姬靈均有些懵懵懂懂的,姬昭抬頭望向虛空深處不斷凝聚的大勢氣運,隨著劉陽和劉運逆天失敗,反而加速了大勢的匯聚。
蒼天做事,一向頗有章法,不會無的放矢,這世上有許多試圖變法,最終失敗,反而加速了國家滅亡的例子,被稱作反噬。
孝紹皇帝的葬禮大概是大漢朝諸位皇帝之中最簡單的,而且還不能立刻下葬,因為沒有帝陵,從頭修建是不可能的。
不過恰好有一位諸侯王修建的王墓很豪華,規格雖然不如帝陵,但是很氣派,只要稍加改造,使各項規制符合天子的身份即可。
自己修建的墓能被大行皇帝使用,想必會覺得很榮幸了。
洛宜為孝紹皇帝處理完後事,甚至沒再與群臣迎立新帝,他掛印而去,要徑直離開長安。
長安郊外的大道上,密密麻麻兩側盡是百姓,以及身著士子服飾的年輕人。
“大丞相,陛下崩摧,您又掛印而去,這天下的社稷要怎麼辦呢?”
“大丞相,大公,天下不能沒有您啊。”
無數道聲音從兩側傳來,聲音之中帶著焦急、慌亂,然後不斷傳到洛宜耳中,但是洛宜知道自己必須要走了。
以他的能力,大漢的社稷就到這裡了。
可一,可再,不可三,不可四,連續兩個支援變法的皇帝早死,下一個皇帝一定不敢變法了。
不過這幾年重新整理吏治總還是有些不同了,總算沒有白來一趟長安。
洛宜騎著馬,數百敢戰士隨行,出了長安城,在這個沒有天子的關中,敢戰士們全副武裝,一路走過,又是一陣喧騰,洛宜一拽韁繩,在無數呼喚聲中,策馬而走,只留下一句話,“諸位,就到這裡吧。”
經過險峻的崤山,徹底離開關中的那一刻,洛宜只覺得突然鬆了一口氣,等到見到伊洛之水,他猛然之間回想起了列祖列宗,回想起了洛水之神,他的祖宗之一。
“素王的神靈在天上,庇佑家族萬萬年。”
宜的能力不足,不能讓漢廷興盛,不能讓家族再穩坐釣魚臺,只能依靠祖宗。
洛氏在大漢朝主導的諸夏秩序中,得到了無數的好處,堪稱穩如泰山,如今大漢向著日暮西山而去,洛氏未來的命運也有些晦暗不明瞭。
望著滔滔不息的伊洛之水,洛宜盤坐著沉默不語,關中的水土養育了周族,伊洛之水使周族縱橫天下。
“就到這裡吧,歸於祖宗照耀之地。”
洛宜幽幽嘆息,他的身影盤坐著,伴隨著日落月升,星空中一顆星星消失了。
……
昭公薨逝與伊洛神川,據說河川為之哀鳴,有村民說伊洛之水大放光華,有美麗到極致的神花灑落。
關中、關東,無數因為洛宜而得活的百姓都哀泣不止,無數人為他祈禱祭拜。
敢戰士們頌唱著英靈曲,滿臉悲慼的抬著洛宜的棺槨回昭城下葬。
長安群臣則在恭祝新帝繼位,長安百姓,乃至於天下人都快要麻木了,大漢的繼承法可以說是比較完整了,但歷代皇帝正常上位的竟然沒有幾個。
從孝武皇帝開始,一個又一個諸侯王走進長安,乃至於孝宣皇帝這樣的列侯,最後則是孝紹皇帝這樣的平民,似乎每一個宗室子弟都有希望成為大漢的皇帝一般。
新帝是個老好人,在長樂宮被群臣擁立,拜謁了高廟,又拜謁了素王陵。
上位之後,變法自然無疾而終了,朝堂之上有過激烈的爭論,但實際上連續兩個皇帝死去的陰影籠罩在所有人心頭。
新帝僅僅一番話就讓其他人閉上了嘴,“悼帝與孝紹皇帝何以壯年而崩呢?
這難道不是因為觸怒了上天嗎?
朕不過是中人之資罷了,不知道為何會如此,那便謹遵祖宗的法度,不敢再做其他的事情。
戰戰兢兢的供奉宗廟,歲歲派人去慰勞宗親,不要暴虐的對待臣民,這是朕唯一所能做的。”
皇帝怕了。
孝紹皇帝下了那道諭令之後,沒多久就暴斃了,這怎麼能不讓人懷疑呢?
是不是真的因為苛待宗親,而受到了祖宗的憤怒呢?
是不是真的因為變法暴虐,而使上天更加的厭棄大漢了呢?
長安的公卿們態度隨著皇帝而變,變法他們能攫取變法的利益,豪強跌倒權貴吃飽,百姓喝湯。
不變法也沒有影響,他們的利益不會受到影響。
最不滿的是那些熱血計程車子,連續兩個支援改制的皇帝駕崩,大丞相心灰意冷離開長安,然後薨逝,徹底斷絕了他們希望大丞相回長安的念想。
“這大漢黑暗的天,剛剛撕開了一道光亮啊,難道就這樣合住了嗎?”
有士子悲痛欲絕,痛哭失聲道:“大漢的社稷,難道就要這樣走向滅亡了嗎?”
“能夠挽救大漢天下的賢才還有沒有,又在哪裡呢?”
“大漢那麼輝煌,難道不值得再降下聖王了嗎?
才兩百年啊,難道就這樣走向終末了嗎?
我恨啊!”
“千年的邦周,六百年的殷商,四百年的夏,難道我大漢的天命如此短暫嗎?”
一道道聲音從天下的各處響起,改制的聲音在朝堂之上被壓了下去,但是在天下的民眾之間卻繼續蓬勃的發展著。
因為大漢不改不行,這是無數人的共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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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的社會風潮都有其內在邏輯,任何的歷史事件背後都有其原因,漢王朝迫切的需要一場社會革命,於是士子們呼喚這樣一個人,在洛宜去世之後,這種需求卻愈發強烈。——《漢王朝興衰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