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靈佑年結束的最後一天,一封上奏震動了朝野。
“臣聽聞上古的聖王都使用仁德來治理天下,堯舜禹湯都是這樣做的,桀紂幽厲不這樣做,於是失去了君王的位置。
知道這些卻不去學習,難道是正確的嗎?
邦周能夠千年,難道不是依靠素王的禮樂制度嗎?
邦周失去了天下,難道不是因為禮樂的崩壞嗎?
巍巍的高山,滔滔的江河,只要不去改變它,它永遠都生生不息。
天下同樣是如此啊!
社稷是可以輕易改變的嗎?
如今天下的制度已經敗壞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了嗎?
豺狼開始當道了嗎?
民間枉死者眾嗎?
天下開始蕭條了嗎?
社稷如同戾帝舊年那樣危在旦夕了嗎?
臣以為是沒有的,那為什麼要變法呢?
先帝整肅吏治,貪汙官吏人人得而誅之,臣是贊同的。
清理不法的豪強,臣又能說什麼呢?
逆賊妄圖謀害先帝,於是被殺死,臣是欣喜的。
但上天是喜愛萬物興盛生機的啊,首惡者已誅,何以株連甚廣,動輒流放。
宗支之間互相殘殺,大漢的祖宗神靈都無法安穩了,唉,祖宗在九天之上垂淚啊。
君王和臣民之間互相敵視,鋒利的刀刃懸在頭頂,於是天下人人自危,郡縣王國之中,大族不安,郡縣之中就不平靜了,盜匪在群山大川之間蜂起。
變法之初天下稍安,但變法愈演愈烈,天下卻重新疲敝起來,這大概就是物極必反的道理吧。
先帝中年早夭,難道和變法酷烈沒有關係嗎?
臣以為變法應當停止,放還流放的豪強宗族,這樣才能安定天下躁動的人心啊。”
反對變法的聲音在換了一個皇帝之後,終於還是出現了,而且反對的還是之前支援變法的官員,認為變法的過程過於酷烈,太多的無辜之人牽涉其中。
他的想法代表了一些人的想法,但並不是主流。
幾乎在這封奏章剛剛流傳出去,還沒等皇帝和洛宜做出什麼反應,這位千石的官員就已經被長安城計程車子噴了一個狗血淋頭!
改制!
這才是當今大漢的主流,尤其是在熱血計程車子中間,如今的這個世道不能讓他們滿意,他們要求回到孝文之治的時代。
劉運萬萬沒想到竟然有人把臉送上來給自己打。
當即就是一封措辭極其嚴厲的諭令發下。
“朕雖然年幼,卻明白事理,如今天下的疲敝,難道不正是因為背棄了祖宗的法度嗎?
大漢開國之初,難道有這麼多無地的流民嗎?
百姓失去了自己的土地,所以朕要再還給他們。
豪強大族強取豪奪來的東西,朕要拿回來。
昔年秦朝是怎麼滅亡的呢?
難道是因為那些所謂的亡國貴族嗎?
多麼的可笑啊。
當年國家還存在的時候,尚且不是秦國的對手,等到秦國擁有了八荒六合,一統天下之後,區區幾個貴族竟然能覆滅強大的秦王朝了?
簡直荒謬!
是因為天下千千萬的百姓要秦朝滅亡啊。
這才是天下的大勢。
朕現在酷烈的對待不法的豪強,讓他們一家哭,總好過一郡一國之內的百姓哭。
朕不怕那些豪強的陰魂來糾纏,朕擔心天下的百姓不能安穩。
朕要讓天下人都知道,這世間還有公理,還有正義,不全是那些陰暗骯髒!
還有宗親外戚。
這是劉氏的天下,這是祖宗留下來的社稷。
這天下若是宮殿百姓就是大廈的根基和樑柱啊。
毀掉這些難道不是坐等大廈傾塌嗎?
邦周為何能有千年呢?
因為姬姓的諸侯和姜姓的諸侯共同扶保周王室啊,有了周王室才有諸侯們千年的富貴,朕希望宗親們都能清楚這一點。
就這樣,是朕想要說的。”
皇帝這番話瞬間為他獲得了不少的威望,為什麼強人政治總是盛行?
因為這個世界上的絕大多數人都總是猶豫,總是瞻前顧後。
於是所有人都會本能的去信任一個能堅定自己信念的人,尤其是君王,耳根子太軟的君王總是被人所裹挾。
俗話說,“耳根子一軟,就為人所控,就為人所輕,說話不作數”,就是這樣的道理。
上奏的官員面對這樣洶湧的輿論浪潮,在驚懼之中自殺,長安城中的輿論卻更加高漲起來,連續兩代皇帝都堅定不移的支援變法,這讓天下人都看到了洶湧不可阻擋的大勢。
支援變法者,升!
阻擋變法者,去!
洛宜身處於漩渦的中心在無數情勢的裹挾之下,穩固的重新開始制定計劃,從悼帝劉陽的巫蠱案起,將近一年的時間,整個變法都偃旗息鼓,沒有絲毫的推進。
如今變法被再次推到潮流的前端,天下的情勢卻發生了變化,需要重新調整的地方很多。
在洛宜忙碌的時候,劉運同樣在挑燈夜戰,從繼位以來,他就有一種緊迫的感覺,他名義上的父親劉陽因為沒有子嗣於是選擇了他作為太子。
劉運不想落到那樣的地步,所以一直在努力耕耘。
但他絕不是沉溺女色,在耕耘完畢之後,他還會讀書學習到深夜,白天則跟著洛宜學習處理政務。
洛宜驚歎他的學習進度,說他是難得一見的天才,但是隻有劉運自己知道,他或許是有些天賦,但主要還是努力,透過壓榨自己的身體來快速成熟起來。
“每日只有十二個時辰,唯有犧牲一些睡眠時間,才能學到更多的東西。”
這就是劉運的想法,他相信天道酬勤。
當年他在鄉間就是這樣學習的,所以才能在族中有名聲,最後因為那麼多年的努力,得到了皇帝的位置。
卷王永遠不會停歇!
……
長樂宮殿中,劉運正處理著一些奏章,感覺有些累,於是決定看書休息一下,又感覺有些困,喚道:“給朕上杯茶。”
宮娥為劉運斟茶劉運眼睛沒有離開書,伸手將茶杯拿起,突然感覺一陣天旋地轉,眼前一黑,然後倒在坐席上。
“噹啷。”
茶水灑了出來,落在地上咕嚕咕嚕的滾出好遠,宮娥驚得根本就說不出話來。
幸好殿中不僅僅只有她一人,當即有人驚叫起來,殿中一片匆忙。
“陛下昏倒了?”
突如其來的訊息將洛宜震的渾身發冷,他有些難以置信的望著面前正傳話的使者,只覺得腦袋一陣陣的發昏。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麼走出大丞相府的,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進皇宮的,當他剛剛走到宮殿前的臺階下,突然殿中傳出一陣震天的哀嚎痛哭的聲音。
從聲音之中,根本就聽不出有多少人!
洛宜知道結果了,天子駕崩了,短短時間之內,甚至就連交待遺言都做不到。
他走進殿中,所有人都跪在地上,嗚嗚咽咽的哭著,只有劉運一個人躺在那裡,沒有了聲息。
猝死就是如此的突然,洛宜麻木的問著原因,聽到皇帝每日壓榨自己身體時,他臉上出現了了然,劉運沒能重新擺正自己的身份,到了他這個地步,已經不需要如此了。
“召叢集臣進宮。”
洛宜沉默許久說道。
連一年的時間都不到,大漢就再次失去了一個皇帝,收到訊息的臣子們臉上都帶著難以置信的表情,皇帝還那麼年輕,怎麼突然就崩殂了?
但是這就是無可爭議的事實,不由任何人質疑,雖然繼位時間短,但畢竟是真正的皇帝,身後事總要處理。
經過一番忙碌,劉運的屍身首先被收斂起來,現在最大的問題是,他沒有帝陵,因為他繼位的時間太短了還沒有來得及修建。
另外就是諡號的選定,其實沒什麼可選的,他沒有過錯,也沒有功績。
“疏遠繼位曰紹”,只有這個講述他來歷的諡號是可以使用的。
等到太陽漸漸開始落下,群臣向宮外走去,準備明日再進宮商議皇帝的安葬。
洛宜同樣向著宮外走去,他走在宮中的甬道中,抬頭突然望見了半個身子落下的太陽,紅彤彤的,無限美麗。
夕陽!
“這就是天意如刀嗎?
老祖宗啊,洛宣公當年到底是如何逆轉天命的?
好難,好難啊!”
洛宜嘴角流出一絲鮮血,直挺挺的站在那裡,就像是一座巍巍高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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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紹崩殂,無所記之,大丞相宜曰:“先帝有能,勤敏好學,英姿果毅,有孝宣皇帝堅韌不拔之姿。”——《漢書·孝紹本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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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忠毅公者,性深沉,多遠慮,睿而能治,強而善斷,於天下疲敝之日,慨然獨行,橫壓豪強,誅除不法,遂有天下見光,民變稍安,乃天命所授興夏之臣。
惟有心悲性拗,時二帝皆崩,昭忠毅公悲愴,不能自已,竟至隕身,悲哉。——《漢書·洛昭公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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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