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八日,巳時正。
天色明朗,萬里無雲。
一身黑底金絲長袍的李絢,平靜的站在了大理寺門前,李竹等在等在側後。
穿著深綠色官衣的狄仁傑快步從裡面走出,遙遙對著李絢拱手道:“見過王爺!”
李絢拱手還禮,平和的說道:“懷英兄,本王今日沒有來遲吧?”
狄仁傑引領李絢走進大理寺,同時說道:“沒有,還有兩刻鐘,堂審才會開始。”
李絢一邊走,一邊看似隨意的問道:“刑部和御史臺的人都到了?”
“都到了。”狄仁傑點點頭,然後說道:“御史臺來的是侍御史劉思立,刑部來的是刑部侍郎崔升。”
刑部尚書裴炎沒來,御史中丞崔謐也沒來。
雖然是三司會審,但權善才這個左威衛大將軍,在朝野間的存在感並不高,雖然民間反響不小,但朝廷內部關注的人並不多。
李絢之前被御史臺彈劾之事,反而恰恰相反,在民間關注度不高,但在朝廷內部,關注的人卻非常的多。
“今日是誰主審,何寺正嗎?”李絢看向前方的大堂之中,何以求也是李絢的老相識了,這一次竟然沒有出來打招呼。
“原本定的是何寺丞,後來下官將這個位置給搶了過來。”狄仁傑說完之後,停步退後,對著李絢沉沉躬身,說道:“還請王爺,今日在堂上,多多支援。”
李絢腳步頓下,然後輕嘆一聲,無奈的搖頭道:“懷英兄,這種事情,你又何必要摻和進去?”
“寺中同僚都主張對大將軍重判,但唯獨懷英覺得,此事應當豁免。”狄仁傑對著李絢再度躬身。
李絢看著狄仁傑,一臉的神色複雜,狄仁傑竟然和李賢一個立場。
最後李絢搖搖頭,面色沉重的說道:“懷英兄,絢只能保證,今日只問一個問題,一個問題之後,絢便不再多問。”
“如此,懷英便多謝王爺了。”狄仁傑雖然沉沉的鬆了一口氣,然而神色依舊凝重。
李絢是奉旨來“看一看”的,他雖然不能主導審案,但絕對有質疑的權利。
狄仁傑原本也沒指望李絢今天是隻帶著耳朵來,所以李絢說只問一個問題,的確讓他放鬆不少。
但緊跟著,狄仁傑就又緊張了起來。
李絢可不是一般人,目光敏銳,心思靈活,他盯的,從來都是別人想象不到的薄弱之處。
他說只問一個問題,說明他今日來,絕對是有備而來的。
只問一個問題,這一個問題,就很可能讓權善才在生死之間走上一遭。
……
“王爺請。”狄仁傑將李絢引領進公堂之上。
大理寺少卿徐豫,侍御史劉思立,刑部侍郎崔升,三個人正站在一起低聲說著什麼。
李絢剛要上前打招呼,就看到大理寺正何以求快步的從後堂轉出。
何以求直接朝著李絢和狄仁傑而來,同時滿臉無奈的對著狄仁傑拱手道:“懷英老弟,你不應該這麼冒失的。”
“如何,段公答應了沒有?”狄仁傑趕緊問道。
何以求苦笑著點點頭,說道:“段公說,雖然之前沒有大理寺丞審問朝廷大將軍之事,但看在你是狄仁傑,又有南昌王強烈推薦的面子上,所以就允諾了。王爺?”
有些發愣的李絢趕緊回過神,對著何以求拱手道:“何兄?”
何以求擺擺手,說道:“王爺,段公說了,王爺來了,就請王爺在大唐聽審便可,不必單獨進去見他了。”
李絢下意識的抬起頭看向後堂方向,然後又轉頭看向狄仁傑,一時間心頭有些憤懣,但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狄仁傑明顯是在用他的名頭,來向段寶玄請求,希望他能主審此事,而段寶玄,明顯也答應了此事。
李絢心中知曉,這個爛攤子,其實誰都不願意去碰,所以當有狄仁傑站出來的時候,很多人是感到欣喜的。
但段寶玄和何以求他們這些人,卻不願意看到狄仁傑攪和到這些事情當中去,可偏偏,眼下狄仁傑是最適合的人。
尤其是他的能力非常突出。
一旦這件事情完滿落幕,那麼狄仁傑立刻就會落入到皇帝的眼中,前途不可限量。
最後狄仁傑的堅持下,段寶玄答應了下來。
當然,這裡面還少不了狄仁傑用李絢的名頭出面的原因。
李絢為人神鬼莫測,他背後支援狄仁傑主審此案,必能保證狄仁傑事後安然無恙,這樣段寶玄他們才放心。
可偏偏根本沒有這種事。
李絢轉頭看向何以求拱手說道:“何兄,段公既然現在不願相見,那麼等到案情審結之後,絢再去拜會段公。”
稍微停頓,李絢低聲問道:“黃公呢,大前日朝會之時便沒有見到黃公,怎麼,黃公還在幽並之地?”
大理寺少卿黃仁素,前都水使者。
“嗯!”何以求轉身將李絢請到一側,然後才低聲說道:“幽並旱災比預期當中的要嚴重的多,但好在黃公積極治理,治水引渠,發明了一座小型的水車……”
何以求突然一拍額頭,說道:“我怎麼忘了,王爺也是治水好手,當初朝中原本是想要派王爺前往幽並治水的,最後黃公懇求之後,才又黃公去了幽並,而王爺則是去了洮河。”
“去幽並治水,誰都可以,但去洮河青藏,卻只有王爺最為妥當。”狄仁傑跟著說了一句,臉色認真。
李絢在高原之上,屢次擊破吐蕃人的騎兵,攻破同仁伏俟,這要是換了黃仁素,他可做不到。
李絢擺擺手,說道:“幽並治水,黃公去比絢去要方便的多,若是絢去少不了要多惹是非,不如黃公專注。”李絢微微擺擺手,他自己的情況,自己最瞭解。
黃仁素是當時首屈一指的治水大家,而李絢最多不過是有點新奇的想法罷了。
若是放眼一縣一州,李絢還有能力進行安置調動,但涉及到整個河北道,甚至波及山東,那就是不是他所能應對的了的,難免要更有錯失。
“等到黃公回朝,絢必定要好好宴請黃公,到時還要請兩位一起作陪。”李絢說著對何以求和狄仁傑拱手。
兩人趕緊還禮,拱手道:“不敢。”
……
“見過王爺。”
大理寺少卿徐豫,侍御史劉思立,刑部侍郎崔升,三人同時對李絢拱手。
李絢肅然還禮道:“本王今日只是奉旨過來看看,並不干涉諸位審案,一切還請按照規制進行。”
徐豫,劉思立和崔升相互對視一眼,微微鬆了口氣,對著李絢說道:“王爺請坐。”
李絢坐在了一側的偏案之上,徐豫,劉思立和崔升三人高坐在上,狄仁傑坐在三人之下,主審今日之案。
“帶人犯。”狄仁傑猛然一拍驚堂木。
瞬間,整個大堂之內,無數水火棍重響:“威武!”
霎那間,所有閒雜人等在一瞬間全部退出了公堂。
肅然莊重的冷寂之中,一名穿著白衣的魁梧中年大將,面色肅然的,從公堂外走了進來。
左威衛大將軍,略陽侯權善才。
兩名千牛衛站在公堂門口,對著裡面的眾人拱手,然後持刀站立。
權善才站在大堂之中,看著堂中的眾人,尤其是在看到狄仁傑的時候,他忍不住的鬆了口氣,拱手道:“天水權善才,見過徐少卿,劉御史,崔侍郎,見過南昌王,見過狄寺丞。”
大理寺少卿徐豫坐在高臺中央,對著權善才拱手還禮,說道:“大將軍,今日大理寺失禮了,若有招待不周,還請寬宥。”
權善才微微搖頭,說道:“陛下有旨,令大理寺,御史臺和刑部三司會審,只需能審出真相,那麼無論怎樣得罪,權某亦沒有所謂。”
“大將軍寬宏。”徐豫微微點頭,然後看向狄仁傑說道:“狄寺丞,開始吧。”
“喏!”狄仁傑回過頭,對著徐豫,劉思立和崔升三人拱手,然後才轉身看向權善才:“權大將軍,三日前,御史中丞彈劾你在上月中旬,指使手下砍伐了昭陵的數顆柏樹,不知可有其事?”
權善才直接搖頭,同時拱手說道:“本將的確指使手下士卒砍伐了數顆柏樹作軍營搭建之用,但卻並沒有砍伐昭陵柏樹……”
說到這裡,權善才稍微停頓:“左威衛大營所在,乃是昭陵前方官道之上,距離昭陵所在有十里之遙,往前有更多昭陵護陵人在。大營搭建乃是向外隨意取了幾根樹木,若這麼都算,那麼整個大營就全是用昭陵樹木搭建的,那麼該輪罪的人就更多了。”
狄仁傑搖搖頭,說道:“大將軍,下官所問,乃是大將軍是否指使手下砍伐了昭陵的數顆柏樹,是便是,不是便不是?”
“不是?”權善才回答的異常利索,同時肅然說道:“砍伐樹木並不在昭陵之中,所以,本將無罪。”
狄仁傑微微點頭,然後朝向外面,低喝一聲:“帶人證!”
人證,自然要有人證。
御史中丞親自出面指責左威衛大將軍權善才,指使手下砍伐昭陵樹木,這其中更需要人證、物證俱全。
這裡面但凡有一點冤枉的地方,御史中丞都會吃不了兜著走,就像之前彈劾李絢的侍御史張恩正一樣。
一名穿著綠色勁裝,三旬出頭的中間將領,從門外走了進來。
看著這個身材比自己小半個頭,眼神陰狠的傢伙,權善才立刻皺起了眉頭,思索著說道:“你是……”
“左監門衛校尉李麟,見過大將軍,見過諸位上官!”李麟對著在場的眾多官員,面色平靜的拱手行禮。
只是在看到李絢的時候,李麟的臉色微微有些變化。
狄仁傑敏銳的補充到了這一點,他轉過頭看向李絢,問道:“南昌王認識左監門衛校尉?”
李絢點點頭,說道:“左監門衛校尉李麟,出生益州,祖籍隴西,宗室子弟,父為益州都督府戶曹參軍。”
李絢平靜的說出了李麟的身份,在場眾人的呼吸頓時一窒。
出首狀告權善才的,是大唐宗室,左監門衛校尉李麟。
今日談的案子,是左威衛大將軍權善才,縱容手下兵士砍伐昭陵樹木,破壞先帝,乃至整個大唐氣運的大事。
怪不得御史中丞崔謐,今日連面都不露。
如今的局面,簡簡單單,他已經將李絢拉攏了過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