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之下,長街肅靜,紅架馬車緩緩的朝彭王府駛去。
馬車內,霞娘已經縮在劉瑾瑜的臂彎裡睡著了,只是嘴裡不時的吐出一個泡泡,夢裡依舊調皮。
車簾晃動,閃過外面長安的夜景。
八月十五,中秋節。
百姓歡慶度日,燈籠高掛。
突然間,李絢莫名的嘆了口氣。
劉瑾瑜伸手抓住李絢的手背,看到李絢回過頭,這才低聲問道:“是權大將軍的事情?”
“嗯!”李絢微微點頭,說道:“陛下詢問該如何處置權大將軍,本來按律便可,但太子為權大將軍求情了。”
太子,左威衛大將軍,這兩個詞聯絡起來,劉瑾瑜的臉色立刻就沉重了下來。
李絢輕聲說道:“太子為朝計,安撫軍心,故而希望能從輕處罰權大將軍,最好是小懲大誡。”
“如此,陛下怕是非得狠狠重處權大將軍不可了。”劉瑾瑜臉上閃過一絲同情,輕聲說道:“本來是可罰不可罰的小事,先是被御史告上朝堂,現在又有太子求情,怕是不脫層皮,很難善了。”
權善才的事情,原本只要不為人所知,那麼自然不算什麼事。
可一旦被人所知,尤其鬧大捅上朝堂,便是了不得的大事。
要知道,在昭陵之內,埋的可不僅僅是先帝太宗皇帝,甚至還有程咬金、魏徵、秦瓊、溫彥博、段志玄、高士廉、房玄齡、孔穎達、李靖、尉遲敬德、李勣等功勳重臣的陪葬墓,共有近一百八十餘座。
規模宏大,佔地面積極廣。
甚至於還有宗室諸王、公主駙馬的墓葬,也在昭陵之內。
李承乾,李惲,李愔,幾位太宗之子,十幾位公主,還有其母太妃,甚至就連薩寶王贊普和新羅王女德真也在其中,這裡面牽涉到的,已經不只是王室,群臣,甚至還有番國之事。
李絢自己未來怎麼樣不知道,但曹王李明,越王李貞,紀王李慎,這幾位太宗之子,未來也要陪葬昭陵。
還有一大群,現在還活著,但年紀已經頗大的元勳舊臣,未來同樣要陪葬昭陵。
現在這時候,昭陵有被偷盜的風險,誰不急。
如今自然要上上下下都有個交代。
“此案如果僅僅被定為誤砍陵木,倒還罷了,但若是被定為損壞陵墓,破壞氣運,那麼權大將軍甚至都很難活的下來,不知道多少人想要他死,不知道多少人要陪他一起死。”李絢眼神中帶著一絲憂慮。
“郎君是擔心有人在這背後攪弄風雨?”劉瑾瑜立刻就聽明白了李絢話裡的意思。
李絢點點頭,說道:“九嵕山遠在長安百里之外,動手的又是軍中將士,如何能被御史中丞所知。”
稍微停頓,李絢搖搖頭,說道:“權善才的大將軍之位,本就坐的不穩,如今一旦出事,立刻就會有不知道多少人盯上這個位置,這是其一;其二,還有就是那位權大將軍的舉主,是尚書左丞崔知溫。”
權善才是党項族人,當年被時任蘭州刺史的崔知溫收復之後,才帶著整個族人投靠了大唐。
權善才幾經任職,最後升任左威衛大將軍,這裡面要說沒有崔知溫的推薦誰也不信。
如今權善才出事,如果御史臺繼續揪著不放的話,立刻就會牽扯到崔知溫。
“尚書左丞。”劉瑾瑜的臉色異常難看,輕聲說道:“有人盯上了尚書左丞的位置。”
左威衛大將軍,尚書左丞,兩個人三品的官職,絕對是絕大多數人,奮鬥一輩子,都碰不到分毫的位置。
“御史中丞崔謐出手,一下子讓人都不知道這背後究竟是什麼人在圖謀了?”李絢忍不住的微微搖頭。
崔謐也是清河崔氏之人,按道理,他和崔知溫雖然立場不同,但同族之人,也不至於下如此狠手。
他立在那裡,就是李絢也不知道他背後的人是誰?
……
“對了,最近朝中可有發生什麼值得注意事情嗎?”李絢突然看向了劉瑾瑜。
他們夫妻二人雖然有所通訊,但很多東西都沒法在信上講。
即便是李絢如今回到了長安,很多過去的事情,他也不知道。
畢竟很多事情都和他沒有關係,並不在他和劉瑾瑜的特別關注之內。
不過劉瑾瑜畢竟人在長安,有些特殊的事情,她還是有些記憶的。
“有一件事。”劉瑾瑜突然抬頭看向李絢,說道:“郎君還記得妾身前一陣給郎君寫的信裡,提到了朝廷開始清查太常寺的欠款,從各王府,公主府,郡王府,一直查了出去,不少人家都如數償還,但也有那麼幾家是真的沒錢,賬一直欠著,沒錢,也沒法還,後來是太子殿下出錢,才將這件事情交待了過去。”
李絢微微點頭,他開始回憶那件事情的一些細節。
當初因為軍費消耗甚大,所以武后決定清查朝中的各類欠款,首先查的,便是宗室欠款最多的太常寺。
太子宮,英王府,相王府,甚至太平公主府,多多少少都有欠款。
這裡面欠款最多的,自然是太子宮。
李賢還在雍王時,就做了很多的事情,從太常寺借了相當多的錢,好在他成為太子之後,俸祿,還有其他可呼叫的錢財多了不少。
之前的各種欠款,在出成績之後,也迅速的歸入到朝廷體系當中,然後朝廷又劃撥了墊付的款項。
這樣幾番挪用,李賢這才將欠款徹底還上。
僅次於李賢的,是李顯,李顯向來喜好玩鬧,又大手大腳,欠太常寺的錢著實不少。
不過他雖然喜好玩鬧,但也不是傻子,和別人玩賭的時候,雖然輸多贏少,但輸的也不是太多。
真要是輸的太多的地方,李顯早也不會去了。
更別說,本就知道他不安分守己,武后更是刻意打過招呼,所以李顯雖然欠款不少,但還在可控之內。
李絢之前幫他從靖恭坊的將球苑,弄了一批錢回去,後來李顯就被禁足了。
這筆錢一直都在,後來出了查賬的事,英王府的人就將錢給還上了。
李旦向來為人清心寡慾,不大搭理外面的事情,所以他……他根本沒有欠款。
其他各家零零散散都欠了錢,能還上的,基本都還上了,還不上的,也都借款還上了。
因為他們都清楚,真要讓天后咬上了,就是滿門抄斬都是輕的。
但也有幾家,實在沒錢,根本還不上,就卡在了那裡,好在錢不多,李賢有些看不過眼,就代替還了。
劉瑾瑜湊到李絢身邊,低聲說道:“澤王和許王就在其列。”
李絢猛地打了個寒顫,滿臉難以置信的看向劉瑾瑜。
澤王李上金,上元二年七月,被人彈劾,坐罪免官,軟禁澧州,這筆錢自然還不上。
許王李素節,乾封初年,因長年患病,不能朝集,降封鄱陽王,安置於袁州。
李絢上次見這倆倒黴蛋的時候,還是在去年的孝敬皇帝李弘的葬禮上。
如今再度聽到這兩個人的名字,和李賢聯絡在一起,整個人忍不住一個哆嗦。
當年孝敬皇帝李弘和武后最初的矛盾,就在於李弘在掖庭之中,發現了年過三十的義陽公主和宣城公主,然後奏請讓兩個同父異母的姐姐嫁人出宮。
皇帝答應了,但武后暴怒,當場就將兩個公主嫁給了當值的翊衛權毅、王遂古。
如今,李賢同樣為自己同父異母的哥哥償還債務,李絢頓時就知道,武后這次的憤怒有多大。
但他和武后的三次朝面當中,沒有一次見到武后暴怒。
何因,強行壓下。
……
太子,尚書左丞,左威衛大將軍,御史中丞。
書房之中,李絢將一排名字展現在劉瑾瑜面前,然後當著她的面直接燒燬。
看著眼前的灰燼,李絢低聲囑咐道:“小心一些,為夫不在長安的時間,就在家裡看孩子,什麼事情也別管,和東宮勿要有太多接觸。”
“妾身記住了。”劉瑾瑜認真的點頭,武后和太子的權利之爭,這對母子沒有事,但攪和到這裡面的所有人,沒一個有好下場的。
稍微停頓,劉瑾瑜跟著問道:“那麼此次權大將軍被彈劾……”
“重罰。”李絢輕輕的嘆了一聲,隨即冷聲說道:“越是重罰越好,只有如此,尚書左丞才不會被牽涉其中,只有如此,太子才不會被牽涉其中。”
“但天后……”劉瑾瑜擔憂的看向李絢,武后的手段可不僅僅是如此。
李絢搖搖頭,看向了皇宮方向,輕聲說道:“此事終究是太子之事,此次是因為已經被牽涉了進去,所以才不得不插手,以後的事情,就不用管了。”
劉瑾瑜頓時就明白,李絢介入到眼下這件事情當中,更多的是皇帝的意思。
皇帝在維持朝局平衡。
而李絢,既不是太子的人,也不是武后的人,他是皇帝的人。
“那郎君什麼時候離開長安,返回軍前?”劉瑾瑜擔憂的看著李絢。
在長安的時間越長,李絢攪入風波的可能就越大,所以他最好越快離開長安越好,但上有皇帝的旨意,下有女兒霞孃的牽扯,甚至就連劉瑾瑜自己,也不希望李絢這麼快就離開。
李絢伸手拍了拍劉瑾瑜的手背,輕聲說道:“應該還有一陣兒,要等吐蕃的訊息傳來,不出意外的話,吐蕃事定之後,就可以回軍前,快則半個月,晚則一個月。”
“那麼萬一真的有什麼意外?”劉瑾瑜下意識的問了一句
“那麼為夫說不定就不用回軍前了。”
李絢突然嘿嘿一笑,直接一把抱起來了劉瑾瑜。
年輕美麗的嬌俏小娘子,輕輕的咬住了紅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