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天白雲之下,鐵卜加河從西南高山之中流出,流入西北五十里外的伏俟城,然後繞城西北,流入青海湖。
山丘之上,兩匹高頭大馬從東南極速奔來,身後數百名各色騎兵緊緊的跟在身後。
在山丘最高處勒馬,李絢轉頭望向五十里外的伏俟城,然後側身看向身邊的王孝傑,抬手抱拳:“中郎將送行至此,有何疑問,請直接開口。”
王孝傑微微按住馬匹,目光從山下正在撤退的左衛騎兵,最後望向視線盡頭的伏俟城,看向李絢,拱手道:“那末將就冒昧了,末將實在想知道,王爺究竟想如何處理伏俟城之事?”
伏俟城,大唐和吐蕃這一次數十萬大軍交鋒,最重要戰略節點。
如果能順利拿下這裡,消化這裡,那麼大唐不僅能得到數以萬計的騎軍,甚至能得到一個穩定的後勤源地,拿下烏海的可能大增。
一旦拿下烏海,那麼整個吐谷渾故地就都將在大唐的掌控之下,他們可以隨時窺伺邏些。
相反,如果大唐無法順利的解決伏俟城的問題,那麼不僅會嚴重的影響大軍後勤,甚至還有被吐蕃人利用吐谷渾人直接切斷唐軍糧道,如此一來,就又是一場大非川之戰了。
“本王知道中郎將擔心何事,但放心,無論如何,一切都到不了那種地步。”李絢神情自若,口風很緊。
王孝傑仍舊拱手,略帶擔憂的說道:“還請王爺明示,畢竟伏俟城,就在左衛身後。”
伏俟城真要出了問題,第一個遭殃的,就是王孝傑,還有他的整個右衛騎兵,不得不慎重。
看到王孝傑如此堅持的模樣,李絢心中知道,今天如果不交代點什麼,怕這個人他是沒辦法打發走了。
轉過身,李絢抬起頭。
前方的鐵卜加草原上,天空晴朗;遠處,鐵卜加河,布哈河等諸多河流,沿著河道流入青海湖。
伏俟城,就在青海湖畔,西南岸邊。
“中郎將。”李絢目光望著頭頂的悠悠白雲,輕聲說道:“你看今日,天氣陰沉,用不了多久就會有小雨降臨,本王或許看的遠一些,未來半月之內,這一帶,恐怕將會是烏雲密佈,黑雲壓城,傾盆大雨甚至會連下半個月,吐谷渾人,他們是出不了城。”
“雨?”王孝傑看著頭頂的白雲,滿臉的茫然,天朗氣清,晴空朗日,哪裡來的天氣陰沉,更別說連綿暴雨了。
王孝傑的目光落在了下方的草原之上,伏俟城的確是選擇在了一塊草場肥美的河谷之地。
後面有寬闊的青海湖,兩側有青海南山和大通山兩座山脈,遮住了北面和南面來的寒風。
正面有巨大的河谷草原,還有好幾條高山積雪融化的河流流過,最後在伏俟城側畔流入青海湖。
看到這樣的地形,王孝傑腦海中靈光閃過,瞬間就明白了什麼。
王孝傑看向李絢,嘴角抽搐的說道:“王爺是想……”
“哎……”李絢打斷了王孝傑的話,搖頭說道:“一切都是天地氣象之變,與本王無關,大雨傾盆,天地災變,甚是不幸。”
說完,李絢一副可惜的神色,但王孝傑臉上的笑容已經非常勉強了。
哪有什麼天地氣象之變,光看這天氣,就知道未來數日之內,必定是天朗氣清。
至於說大雨傾盆,狗屁的大雨傾盆,無非修壩蓄水,然後開壩放水而已。
這些事情,他們這些人才剛剛經歷過。
如果不是李絢破壞了論欽陵的水攻之術,前幾天那場大戰究竟是什麼結果還能難說。
想想,當左衛和右屯衛主力,被陷入洪水之中,無法反抗,這個時候再有象騎兵踐踏,上面還有吐蕃士卒不停的放箭,死傷無數都是輕的,甚至很有可能被論欽陵將整個左衛和右屯衛全部一鍋端掉。
好不容易從那場水災之中過去,現在,又有人要玩水攻了。
只不過現在這個玩水攻的,不再是論欽陵,而是之前破壞掉論欽陵水攻戰術的李絢。
王孝傑現在算是看清楚了,南昌王在水攻之上的造詣,絲毫不輸論欽陵半分,甚至還在其之上,也更加狠辣。
想到這一點,王孝傑終於拱手,對著李絢說道:“有王爺在身後處置伏俟城之事,末將算是徹底放心了。如此,末將告辭,王爺所有所需,派人言語一聲,末將即刻就來。”
“多謝中郎將。”李絢對著王孝傑拱手,略微遲疑,最後還是說了一句:“中郎將務必謹慎,若是沒有後方帥令,不要輕易前方烏海。”
“王爺說笑了,大帥掌控大軍糧草,就是末將想做什麼也做不了。”王孝傑苦笑著拱手就要離開。
“但若是有人在前面,剩下足夠大軍行進一月的糧草呢?”李絢一句話,讓王孝傑頓在了原地。
片刻之後,王孝傑轉過身,想要開口說些什麼,但最後,他將所有的話全部都嚥了回去,對著李絢拱手道:“多謝王爺提醒,末將銘記在心。”
說完,王孝傑立刻調轉馬頭,快速的帶人離開了這一帶。
跟在李絢的身側,他總有一股莫名的寒意。
在大軍之前,故意留下足夠大軍行進一月的糧草,什麼樣的人才會這麼做,什麼樣的人才會如此想,如此的心思險惡。
但論欽陵如此,南昌王也是如此。
在大軍行進之前,稍微用點手段,便可不露痕跡的將糧草送過來,到了那時,王孝傑是上還是不上。
不上,眼前就是烏海,誰不心動。
上,他有希望拿下烏海,但卻有可能被人包抄後路。
若是一個月的糧草,王孝傑還能有些定力,但論欽陵若是放上兩月的糧草,甚至更多。
王孝傑忍不住的打了個寒顫。
……
等到王孝傑徹底的消失在視線當中,李絢這才回過身,看向遠處的伏俟城。
從他們所在的山道,到伏俟城,雖然只有五十里的路,但也並非一路平坦。
在前方三十多里之處,一條隆起的小山脈擋住了去路,中間鐵卜加河流經而過,但在山谷出口,卻有一座小城堵住了去路,並且在峽谷的兩側山峰之上,建立了哨樓。
王孝傑的左衛騎兵,就是殺到了那裡之後,突然停下了腳步。
因為李絢來了。
帶著兩千右衛,四千右屯衛,悄然殺了過來。
那座山谷並非大軍行進必經之地,只要往北繞過那一條山脈,依舊可以殺到伏俟城下,甚至從更南面青海湖畔,同樣可以殺到伏俟城下。
“崔鼎,率領騎兵,調動水卒,拿下那裡,今晚,本王要在那裡過夜。”李絢說完,一擺手,崔鼎立刻拱手,然後快步的朝著山下而去,轉眼一千騎兵,還有一千水卒,已經快速的朝著山下而去。
李絢望著遠處山谷中的小城,忍不住的搖搖頭,說道:“吐谷渾人啊,什麼時候見識過,來自杭州的水軍啊!”
李絢驟然轉身,後方一座小寺安靜矗立。
鐵卜加寺,十幾年前,才剛剛建立的小型寺廟,寺廟中央,一座韋馱菩薩像。
韋馱,賢劫最後一尊佛,樓至佛。
《悲華經》寶藏如來稱讚其曰:“善男子,汝於來世作大醫王,令諸眾生離諸苦惱,是故字汝為火淨藥王。”
火淨藥王,即賢劫第一千尊佛樓至佛。
樓至韋馱。
……
火光明亮,整個古堡一片平靜肅然。
無數計程車卒站立兩側,手裡火把高舉,地上被清洗的異常乾淨,沒有一絲血漬。
李絢走進古堡之中,順著平直的道路走到了古堡北門,
身側,鐵卜加河平靜的流向了青海湖,在河道盡頭,伏俟城矗立側畔。
但此刻,伏俟城如今一片燈火通明。
西南古堡的失守對他們來講,就等於唐人的唐刀已經逼到了他們的脖頸之下,如何能夠睡的著。
“傳令,今夜封閉城堡,所有一眾人等,不得進,不得出,全部休整一夜,明日,右衛,右屯衛騎兵全部出擊,草原上,但凡有十人以上的騎兵聚集,立刻衝散斬殺。”
李絢話語落下,崔鼎,南炬同時拱手應諾。
李絢微微點頭,繼續說道:“傳令,明日,步卒遞進至伏俟城城外三里之地,安營紮寨,鐵卜加河南岸,任何出城之人,全部給本王殺回去,至於北岸之處,無需管顧。”
“喏!”身後蘇寶同,還有其他眾人,同時拱手應命。
李絢轉身,古堡大門緩緩關閉,然後再沒有任何聲息,而此刻在伏俟城中,火光之下,不知道多少人在竄動勾連。
吐谷渾人,對外朝三暮四,朝秦暮楚,但對內,他們也不知聯聲一氣。
吐谷渾九部,各有各自的謀算。
整整一夜,沒有任何人朝古堡發起反擊,沒有人試圖將其重新奪回。
……
清晨,李絢面無表情的站在古堡城牆上,崔鼎,南炬已經帶著右衛和右屯衛騎兵從城中出發,開始掃蕩鐵卜加河和布哈河兩岸所有的吐谷渾騎兵。
至於布哈河以北,沒有一個唐軍騎兵過河。
整整六千吐谷渾騎兵,被兩千右衛和右屯衛騎兵直接殺散,攆的就跟兔子一樣。
跑得快的,要麼逃進了西南山林之中,要麼逃入青西盆地,要麼逃回了吐谷渾城。
跑的慢的,全都成了唐軍刀下的冤魂。
李絢已經站在吐谷渾城下,抬頭望著城牆上白髮蒼蒼,一身紅色皮甲的高大老者,素和貴。
雙方目光對視,平靜的眼神中帶著無盡的殺機。
一面青色蛟龍旗,高高的豎起,隨風飄揚。
整個天地之間一片森然。
吐谷渾人立刻就知道,這是一位大唐王族來到了吐谷渾城下。
當年大非川的那一筆血債,到了如今,有人來和吐谷渾人算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