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之下,晚風寂冷。
整個長安城,滿城的熱鬧,逐漸的從各條大街停歇,然後散入各座內坊之中,最後逐漸的歸於寂靜。
城南望樓之上,李絢平靜的看著無數燈火逐漸的熄滅,只要少數人家,燈火還在燃著。
除了平康坊,整個長安城,幾乎所有的內坊都在規律的進入沉睡。
一片漆黑。
“長安燈油貴,夜幕城籠深;燈火寥寥寂,星光照夜明。”
李絢輕聲一嘆,抬頭望向頭頂的漫天星辰,手按在八面漢劍之上,手腕輕輕轉動,眼中莫名的帶著一絲殺意。
就在此時,腳下一聲腳步聲響起。
狄仁傑快速的從下面而上,一身的黑色皂衣。
上來之後,狄仁傑對著李絢肅然拱手道:“王爺,靖安坊一切已經安排妥當,千牛衛全部潛伏在四周,只待王爺一聲令下,即刻抓人。”
李絢還未說話,他身後的陰影中,一身藍色道袍的明崇儼一甩拂塵走了出來。
明崇儼略帶詫異的看了狄仁傑一眼,隨即語氣平靜的說道:“狄寺丞,你誤會南昌王了。今夜之事,靖安坊一切到此為止,千牛衛蹲守兩個時辰之後,全部撤退。”
狄仁傑不由一愣,詫異的問道:“今夜不抓周峙嗎?”
“憑什麼抓,憑他時常出入平康坊,憑他每月都將大把的銀子送給沁香苑的相好?”李絢微微搖頭。
嘆息一聲,李絢頭也不回的繼續說道:“狄兄,還不夠,光憑我們現在都東西,還遠遠的不夠。
想將一個正五品上的門下省給事中治罪,光大筆銀錢來源不明的問題,是定不了大罪的;而且他也不過是被人抓住把柄的小角色而已,真正藏在背後操控他的那個人,才是我們真正要抓的。”
門下省給事中周峙,是最後三人當中,甄別出來,被確定是真正洩密的那個人。
沁香苑是整個平康坊花費最貴的一家青樓,每一次花的錢,就連李絢都感到乍舌。
可偏偏周峙,卻每個月,都將大筆都銀子,送到沁香苑。
短時間,他們還查不出這筆錢的來源,雖然知道和吐蕃人有關,但沒有證據,根本無法將一個正五品上的門下省給事中治罪,反而會打草驚蛇。
其他有嫌疑的幾人,中書省中書舍人崔繁,他雖然同樣大手大腳,但博陵崔氏不差這點錢。
太子中舍人胡載,他在平康坊花的錢也不少,但他花的錢,都是太子給的,而且他也不是在為自己花錢。
至於他究竟在做什麼,李絢沒查,狄仁傑沒查,明崇儼同樣沒查。
……
門下省給事中,負責審議封駁詔敕奏章,有異議可直接批改駁還詔敕。
皇帝下的聖旨,門下省覺得有不對,不妥的地方,可以發回去,要求皇帝改正,或者直接收回。
正五品上,位卑而權重,不遜色與宰相。
也正是因為如此,皇帝下的種種聖旨,隱秘的,不隱秘,在透過門下省的時候,都有可能會被他們記下。
狄仁傑皺了皺眉頭,不解的說道:“涉及洩密重罪,完全可以先將人徹底監控起來,雖不至於嚴刑拷問,但徹底起底的調查,還是可以的,這背後之人,到時完全有機會查出來。”
洩密者,重罪。
唐律-職制律:諸漏洩大事應密者,絞。大事謂潛謀討襲及收捕謀叛之類……
漏洩於蕃國使者,加一等。妻、子流二千里。
“洩密大罪,更需核實,就算是我等可以說服陛下,將人暫時監禁,但如果最後什麼都查不出來,你我是要反坐的;到時陛下不會同意不說,就連中書諸相也不會同意。”
明崇儼微微搖頭,隨即嘆聲說道:“再說,那背後之人,隱藏深遠,做事幹淨,難以捕捉不說,誰知道他是否還有其他的眼線。涉及到其他的隱秘,不一次性剷除,後患極大。”
狄仁傑皺了皺眉頭,問道:“那今夜二位如此安排,目的?”
“打草驚蛇罷了。”李絢微微搖頭,說道:“今夜,那份名單上的人起碼有十個人家宅之外,有千牛衛現身,有人問起,便說是保護,但實際如何,個人心中自有所想,尤其是今夜,我們要做的事情之後。”
“我們今夜還有其他事情要做嗎?”狄仁傑臉色頓時凝重起來,但心頭卻是感覺雲山霧罩的。
怎麼感覺,他剛才離開的短短時間裡,李絢和明崇儼就已經做了諸多的安排。
李絢雙手背後,轉眼看向城南,面色淡然的說道:“我們今夜要做的,是徹底剷除在大慈恩寺,對善無悔大師下手,構陷周國公,並差點將本王和世隱真人,也牽連進去的幕後黑手。”
“王爺找到他們了?”狄仁傑滿臉驚訝。
他今日幾乎可以說是和李絢全在一起,也不見他有多少其他的舉動,怎麼一下就將背後的幕後黑手給抓出來了?
“是南昌王府的手下出色,那人在長街上幾番輾轉騰挪,但始終被南昌王的人給盯著,最後,他們跟著找到了那群人最後的秘藏地。”明崇儼走上前,抬頭看向南面安德坊的位置。
安德坊內,絕大多數民宅已經被燈火熄滅,只要少數還依舊亮著燈。
長安燈油貴,一般的普通人家,可經不起這麼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的燃燈到深夜。
鑿壁偷光,已經足夠說明燈油之貴。
長安城雖然官宦豪商遍地,普通百姓人家更多,更別說,安德坊在長安最南,遠離權貴富豪之地。
那家,雖然在坊內看起來並不顯眼,但從望樓上看下去,卻如同螢蟲至於黑夜一樣,異常的顯眼。
即便明崇儼只知道在安德坊內,這下,也徹底的鎖定了位置。
李絢輕輕的吸一口氣,淡淡的說道:“既然諸事都已經準備妥當,那就動手吧。本王的護衛,好不容易才將特製的香水無聲撒在那人身上,最後才帶著獵犬跟了上去,真要出了茬子,本王可不負責。”
明崇儼笑笑,李絢輕巧的就讓他設的鉤子給拔了出來,真是一如既往的謹慎啊!
“如此,那邊動手吧。”明崇儼話音剛落,從黑暗的陰影中走出一人,全身黑衣。
那人直接走到了掛在牆上的火把前,將火把取了下來,最後走到望樓窗前,對著遠處使勁的揮動著手裡的火把。
頃刻間,安德坊前後左右所有的街道上,頓時有無數的右衛士卒衝出,將整個安德坊,徹底和他坊隔開。
而在坊門外,全部武裝的千牛衛已經悍然的叫開的坊門,轉眼朝著那間書局的所在,如洪水一樣直接衝了過去。
……
看著千牛衛衝進了書局當中,站在望樓上,李絢側身看向明崇儼說道:“真人,你說這一次,我們會碰到誰?”
“永珍閣長安分舵,歷來,由副閣主明岸負責兼任,這些年,永珍閣一直藏的很深,很難抓住他們的蹤跡,尤其是每一次搗毀他們據點之後,他們立刻就有采用別的方法捲土重來,讓你防不勝防。”
明崇儼輕嘆一聲,望著遠處的廝殺,輕聲說道:“尤其永珍閣歷來只干涉情報,很少做這種殺人的事,如果不是有人稟報情報外洩,那麼就是他們竊取了天大的機密,我們也不知道。”
“以前殺人這種事,想來歷來是由無生道負責的,但現在無生道基本已被剿滅,最後永珍閣就不得不親自動手來。”李絢神色平靜,目光望向遠處的城門樓,說道:“看樣子,東海王是徹底的死了。”
“是的,他是徹底的死了。”明崇儼徹底的為這件事情劃下了句號。
密衛從方方面面搜來的情報,無生道內部似乎正在發生內訌。
似乎有人在強行接手無生道的力量,而且看那種行事作風,破有一些魔教的作風。
若是東海王不死,魔道又豈敢動作。
李絢目光下落,落在書局南側的屋頂之上,一道黑影潛藏在那裡。
李絢轉頭看向明崇儼,低聲問道:“真人,還不出手嗎,再不出手,那人就跑了。”
明崇儼淡淡的笑笑,說道:“王爺不是已經有所安排了嗎,哪裡還需要貧道插手?”
狄仁傑站在一側,呼吸不由得沉重了起來。
這兩個傢伙,勾心鬥角,似乎一點也不覺得累,反而頗有點樂在其中的味道;他忍不住的開始回想之前自己所有錯失的地方,同時迅速的將這些經驗記在心裡。
“啪”的一聲,火燭輕響。
狄仁傑抬頭,目光望去,赫然就看到那間書局南側的房頂之上,一道身影已經無聲的攀爬到了屋頂最高處,而在南側小巷對面,赫然正是長安城牆。
那間書局之所以會選在安德坊南側,就是為了能在出事後最方便的逃離長安城。
……
轉眼之間,黑影已經搞搞的躍起,直撲城牆之上。
十二米的高的城牆,被他三跳兩跳,眼看這就要跳到了城牆之上。
狄仁傑敏銳的捕捉到,在城牆石壁之上,似乎早就被做了手腳,所以他才能如此順利。
然而,就在那道黑影剛剛跳到城牆上的瞬間,一個平靜的聲音在城牆上突然響起:“阿彌陀佛!”
黑影抬頭,一隻如同芭蕉大的古銅手掌已經直接蓋了下來。
在手掌之後,是一名,神色冷靜,眼中帶怒的中年僧人。
佛,亦有金剛怒目。
永珍閣在大慈恩寺做的那些事情,讓佛門中人極為的震怒。
自從玄奘取經東歸以來,譯傳佛經,中土幾乎所有佛宗都前來大慈恩寺請益學法。
皇帝更是將母親明德皇后供奉於大慈恩寺,可見貴重。
多年以來,大慈恩寺幾成大唐佛宗第一聖地。
如今竟有人在大慈恩寺行害人謀人亂過之舉,訊息傳揚開來,無數僧人滿腔憤怒。
今日之事,李絢不過是傳訊了一聲,大慈恩寺就派了一位曾經跟隨玄奘法師修行過的前輩長老前來。
一掌,永珍閣長安分舵舵主楊壽,玄胎中境的修行者,便被一張哄弄果然拍落在地。
也是在這一瞬間,無數的弩箭從長街兩側急促的射出,狠狠的射向了地上的楊壽。
危急之間,楊壽雙掌猛地拍在了地面上,整個人瞬間飛起,然後直接抓在了城牆上。
“啊!”楊壽突然一聲痛呼,赫然就見一隻弩箭,已經直接貫穿了他的左腳腳踝。
破炁箭!索命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