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穿著紅綠襦裙的俏麗小娘,打笑玩鬧著從東市而出。
左手抱著鮮豔的綾羅綢緞,右手抱著剛買的鮮紅胭脂,從黑色的馬車側畔,奔奔跳跳的遠去,空中留下一陣陣銀鈴般的笑聲。
大半個長街上的目光全都落在了那群小娘身上,臉上俱是羨慕寵溺的目光。
“那是長安韋家的小娘,韋家子弟數次任職東市屬令,東市上下內外早已是無比恭敬。”餘澤坐在馬車內,透過李絢掀起的馬車窗簾,低聲解釋。
“城南韋杜,去天五尺。這話本王還是聽過的。”李絢回頭,平靜的笑笑,然後重新轉過頭,看向對面東市之內繁華之象,心中感慨。
韋家杜家,東市西市。
僅僅是兩個屬令,就已經讓他們家族在整個絲綢之路上賺的盆滿缽滿了。
杜氏雖然早年因為杜荷捲入李承乾謀逆案,杜楚客捲入李泰奪嫡案,而導致家族一時沒落,但也僅僅是一時而已,甚至那也只不過是杜如晦一系。
杜如晦的叔父杜淹同樣是太宗朝宰相,雖然早已過世,其孫杜從則,現任蒲州刺史。
還有如今鼎鼎大名的杜審言,雖只是蜀州縣尉,但文名之盛,即便是皇帝也為之讚歎。
杜審言之父杜依藝曾任監察御史,洛陽縣令,正五品上的洛陽縣令。
比李絢的婺州別駕,還要高尚半級。
至於韋家,早年有太宗四貴妃之一的韋貴妃,以及宰相韋挺;如今有嵐州刺史韋思安,曹王典軍韋弘表,韋弘表子韋玄貞今為普州參軍,韋玄貞女韋香兒為英王嬪,便是韋妃。
李絢的心中閃過一連串的韋杜高官,心中卻是一陣感慨。
如今他回到長安,少不了要與這些世家大族打交道,韋杜不過是其中一二罷了,以後還有更多。
不過首先,他要碰一碰的,是刑部尚書裴炎。
李絢看著東市之內店鋪商販大聲吆喝,人潮擁擠,比肩接踵的景象,輕聲念道:“東市買脂粉,靧面日生香。頭上盤雲髻,耳後明月璫。春秋多佳日,親戚盡團聚。雙手擎掌珠,百口百稱譽。”
……
“王爺可是想起了陛下令王爺這幾日居家之事?”
“長安風雨,新年最盛。”李絢側過頭,從另外一側的門簾望向太極宮方向,輕聲說道:“陛下之令,看似是為無生道刺殺之事,但本王感覺,極有可能與裴尚書有關。”
餘澤心頭一跳,趕緊說道:“陛下可是擔心這幾日有人算計王爺,王爺吃虧?”
“何必有人,餘叔直說裴炎便是。”李絢輕輕一笑,搖搖頭說道:“裴尚書久歷宦海,又哪裡是本王能輕易動搖得了的,真正威脅到他的,其實是其他有心人。
畢竟真正盯著宰相位置的,可不僅僅是我們,朝中真正的有心人比我們想象當中的還要多,陛下是擔心有人借刀殺人啊!”
餘澤頓時無聲,長安下棋的人太多,很多時候,你甚至都不知道究竟是哪隻手在動彈。
甚至在很多時候,是很多隻手同時推拉,在這個過程中,有人被推上高臺,有人則跌落深淵。
如此情形,反不如待在家中不出,如此還能落個清靜。
馬車進入開化坊,李絢下意識的撥開車簾,就看到家家戶戶門前都已經點上了紅燈籠,但只有四家格外不同,韓王府,霍王府,江王府,還有彭王府。
未等馬車停穩,李絢已經翻身下馬,快步的走到了彭王府門前,對著早等在門口的母妃歐陽氏直接一拂衣襬,跪了下去:“大郎不孝,令母妃久候。”
“好了,起來吧,都在自己家,有什麼久候不久候的。”歐陽氏直接將李絢拉了起來,然後將他推到了劉瑾瑜的身前,寵溺的笑著說道:“既然回來了,那麼就好好的陪陪三娘,三個半月的身子,恰是難過之時,你也懂得醫術,好好的幫她調養一下。”
“兒子遵令。”李絢躬身點頭,然後轉身看向身側的劉瑾瑜,低聲喚道:“三娘!”
三個月不見,劉瑾瑜豐腴了不少,眉眼依舊清亮,但舉止之間也多出了幾分孕味。
一身寬大的綠底金絲小團花襦裙,微微隆起的小腹,被遮掩的很好。
李絢的目光熱切的盯著劉瑾瑜的小腹,那裡有一個小生命,彷彿在不停的發出心臟的跳動聲,每一下都勾連著李絢自己的心跳,跟著一下一下的跳動。
“郎君。”劉瑾瑜有些害羞的拉了李絢一下,李絢立刻回神過來,然後對著歐陽氏拱手道:“母親,我們進去吧。”
“嗯!”
……
後院水池之畔,一隻小火爐點在花亭之間。
四周用帷帳遮住了寒風,只留下眼前的一座冰湖。
一張小几上放著一隻薄鼎,鼎內熱油滾燙,裡面是一隻被削成薄片的鱸魚,魚肉和魚骨在鼎內不停的翻滾,一片片青菜被整片整片的扔進鼎中,
旁邊盛放各種蘑菇的盤子已經空了。
劉瑾瑜有些好奇的看著李絢問道:“這就是郎君所做的火鍋,和平常的五熟釜倒是有些不同。”
五熟釜有些類似後世鴛鴦鍋,不過是分為五格而已。
陶釜、陶鼎、盤、碗、缽等用於煮飯,自古皆有。
專用火鍋煮肉煮菜,是春秋時期貴族之間盛行的風範,後來才更多的用銅鼎。
涮,煮到西漢時已經盛行天下。
三國時,民間便有“五熟釜”內設五格,五格內可以同時調出五種口味,方便時人進食。
李絢其實最想用鐵鍋,但如今的鐵鍋制藝尚有不足,但鼎器倒是有精心雕琢。
“為夫用黨參,菟絲子,黃芪,川芎,陳皮,阿膠,砂仁,甘草,做的底湯,外加魚肉肥美的鱸魚,剛好可以幫助娘子養胎補氣。”李絢小心的調弄著火候,能到差不多了,才弄裡面盛了一碗中藥魚湯,放在了劉瑾瑜的身前,稍微吹了吹,然後說道:“娘子先喝碗湯,暖暖身子。”
“嗯!”劉瑾瑜包在一身厚實的貂衣之下,端起碗喝了一口,然後才用筷子夾起一塊魚肉,小心的放進了嘴裡。
“味道如何?”李絢有些期盼的看著劉瑾瑜。
劉瑾瑜稍微挑了挑眉,低聲說道:“怎麼有點酸?”
“放了點醋。”李絢將話題岔開,低聲問道:“魚肉如何?”
“沒有刺,肉煮的很爛,很軟糯。”劉瑾瑜忍不住的又夾了一筷子,李絢看著笑了起來。
沒過多久,一條魚便已經被吃的乾乾淨淨,甚至就連魚湯都被喝的乾乾淨淨。
劉瑾瑜有些慵懶的躺在李絢懷裡,然後低聲說道:“郎君此次能在長安待的久些吧。”
李絢伸手握住劉瑾瑜白嫩的手指,輕聲說道:“三月底前,應該還在長安,四月之後,就不知道陛下是什麼安排了,為夫也想不明白,鴻臚寺少卿,如何介入吐蕃之戰?”
皇帝調李絢回長安任鴻臚寺卿,說到底,還是為了明年的吐蕃之戰,但他一介鴻臚寺卿,難道要他在戰後和吐蕃談判如何讓吐蕃臣服嗎?
“兵部這幾個月一直都很忙,具體的戰略只送宮中,外人根本難以知曉。”劉瑾瑜輕聲說道:“妾身這幾個月雖然依舊在幫阿翁處理公文,但多是一些地方州縣之事,中樞相關越來越少。”
“這是阿翁在體貼你。”李絢對著劉瑾瑜微微點頭,劉瑾瑜嘆息一聲,跟著點頭。
她在幫助祖父劉仁軌處理一些公文的事情,若說皇帝和皇后一點察覺不出來,這根本不可能,只不過是他們體諒劉仁軌年邁,才讓她幫忙分擔一點壓力。
但如今,劉瑾瑜已經成為了南昌王妃,繼續幫忙處理一些中下公文,這沒有問題,但中樞密文,尤其是和李絢有關的,她接觸的已經越來越少。
這些話,李絢和劉瑾瑜心中知曉便好,即便是隻有他二人,也還是不要說出來的好。
就在這個時候,一陣腳步聲在後院門口響起,很快,一封請帖就被送到了李絢手上。
李絢翻開請帖有些詫異的說道:“英王請為夫今晚赴宴,為為夫接風洗塵。”
劉瑾瑜柔聲說道:“郎君還要回了嗎?”
“當然。”李絢笑笑,將請帖遞還出去,同時說道:“告訴來人,傳信英王殿下,本王身體不適,就暫不赴約了,請他若是有空,多往東宮走走,探望太子。”
“喏!”腳步聲迅速遠去。
劉瑾瑜忍不住笑笑:“郎君就不怕英王完全聽不懂嗎?”
“李顯還不糊塗,他怎麼可能不明白,為夫連太子都不去探望,如何會去見他?”
“如今之事,已經如此緊急了嗎?”劉瑾瑜擔憂的看向李絢。
李絢和裴炎之間往來的動作,她如何看不到,正是因為有劉仁軌在中樞坐鎮,裴炎即便是想做什麼都要顧忌三分,只能暗中下手段。
不過李絢遠在杭州,裴炎的人到了杭州,也沒有多少機會,尤其是如今他的人在離長安不遠的華陰縣都死了。
李絢微微搖頭,說道:“本來局勢分明,但東海王這一插手,就將一切都弄亂了,如今真正著急的該是裴炎,他不僅手下被殺了,甚至這下抓捕東海王的重責,也要大半落在他的身上。”
抓捕東海王,原本是各方共同的職責,但是刑部這下死人了,裴炎就必須要比別人更加用力的抓住東海王,可是東海王如果真的那麼容易被抓住,那他就不是東海王了。
“郎君,你說東海王,如今攪鬧風雨,究竟是為何?”劉瑾瑜仰著頭看著李絢,臉上滿是不解。
李絢輕嘆一聲,低聲說道:“有的人很聰明,總能盯在最有用處的地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