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水之上,李絢坐在甲板之上,看著頭頂的月色,目光迷離,心裡不知道在思索著什麼。
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在他背後不遠處響起,李絢的聲音淡淡的響起:“何事?”
“長安回函,刺殺王爺之人,乃是無生道道主天邈道人。”餘澤聲音凝重的說道:“太史局頗為詫異王上竟然能從天邈道人的手上脫身,希望王爺回長安之後,能接受他們的拜會。”
“拜會,是檢查吧?”李絢有些好笑,搖搖頭,說道:“算了,隨便他們吧,本王給太史令一個面子,等到諸事辦妥之後,讓他們上門便是了。”
“喏!”餘澤微微拱手,然後告退離去。
李絢微微的吸了口冷氣,抬頭望向頭頂的殘月。
太史局,如今可不是史家之地啊。
秦漢之時,太史令兼掌管起草文書,記載史事,編寫史書,兼管國家典籍、天文曆法、祭祀等,為朝廷大臣。
魏晉以後,修史之事劃歸秘書省著作郎,太史令僅掌管推算曆法。
大唐太史令掌太史局,掌天時星曆。
前任太史令為昌樂縣男李淳風,現任太史令為李淳風之子李諺,父死子繼。
然,如此其實都只是在明處的職司,除掌控天時星曆以外,太史局還暗中負責處理天下道魔詭祟之事,職深甚重。
千牛衛,金吾衛,秘衛,內衛,百騎司,所涉之案,雖有道魔詭祟,但多與宮中,朝中,叛逆有關。
然天下之大,與叛逆無關,只是涉及普通百姓,乃至於天地山川精靈之事,多不勝數。
此等之事的處理職責,便落入太史局之手。
當年袁天罡和李淳風這對師徒,幫助太宗皇帝鎮壓天下邪祟魔教,穩定大唐一個甲子的天下基業,功不可沒。
當年魔宗敗落,最後被天陰教趁勢而起,便是由於袁天罡和李淳風聯手對魔宗的竭力打壓。
天陰教雖然掛魔宗之名,但其所修之法多有道門之實,與魔門詭祟所涉不多,再加上遠在東南山野,故而太史局並不管理。
反而是魔門,數十年來被打壓的只剩苟延殘喘,一直到五年前,李淳風坐化,他們才逐漸的抬頭出來,甚至如今隱隱間已經有重涉天下風雨之能。
然而李淳風真的死了嗎?
李絢心念一動,一個妄想出現在他的心頭。
就如同媱後其實不過是脫殼而出,陽神駐世,若說李淳風也是同樣,李絢一點也不感到奇怪。
魔門怕也是一樣,故而天陰教起事,他們也不敢有太多出手。
更甚至,一個明崇儼,一個司馬承禎,便將他們壓的抬不起頭來。
李諺雖不如其父李淳風出名,但整個太史局不知道有多少好手,更何況他們隨時能調動金吾衛和整個長安十六衛協助,實力之強絕對倘乎人後。
魔教元旦之日,要在長安聚會,這其中究竟有怎樣的陰謀,怕也難有所知。
……
李絢在無生道道主天邈真人手下活下來之事,的確讓人異常的驚訝。
天邈真人乃是半步陽神境的宗師級高手,可以說,除了少數駐留人間的陽神境強者來講,他們是最強的。
可是李絢就是從天邈真人的手上活了下來。
天邈真人,李絢的神色完全肅然起來,心裡不由得一陣沉重。
這裡但凡有個人,將天和李字勾連起來,那麼所謂的天邈真人的身份,立刻就會被公佈在眾人眼前。
李邈,上柱國、義安郡王,利州都督李孝常之子。
義安郡王李孝常,隱太子李建成友,玄武門事變之後,發生叛亂,聯合右武衛將軍劉德裕、統軍元弘善、左監門將軍長孫安業、滑州都督杜才幹等人,密謀反叛,事發被處死。
李絢輕嘆一聲,東海王身邊的護衛竟然就是義安郡王李孝常之子。
不說別的,光是李邈的身份曝光,也足夠讓很多人相信東海王身份的真實性。
李邈竟然是無道道主天邈真人,雖然有難以置信,但在親身和李邈廝殺過後,李絢早已經沒有任何懷疑。
他雖然不知道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麼,讓堂堂郡王之子,成了魔門八宗之一的無生道的道主,但想來當年的痛苦,也並非是三言兩語便能言說清楚的。
李絢忍不住的懷疑,在東海王和李邈等人的背後,另外還有人,在一直幫助他們。
而這個人,在魔門分量極重。
……
李絢右手向前輕輕張開,一塊透明的,閃著琉璃光澤的圓球出現在了李絢掌心。
這是李絢在斬殺李邈的過程中,從他身上直接斬下來的陽神碎片。
李邈的陽神雖然最後成功逃走,但是他早已經付出了足夠殘酷的代價。
深吸一口氣,李絢直接將掌心的圓球,按在了自己的眉心之上,然後重重的按了進去。
剎那間,一片七彩的光芒閃過。
李絢的眼前已經換了一片天地。
一座無比宏偉莊嚴的地宮中,一道身影盤坐在某一間密室之中。
突然,他猛然間睜開了眼睛,朝著虛空中某個方向看了一眼,下一刻,一口鮮血直接噴了出來,整個石室當中,瞬間就是一片血紅。
就在此時,血色的光澤,轉眼已經朝李絢的視野直接撲了過來。
李絢瞬間就從陽神碎片的記憶當中,直接被趕了出來。
……
李絢的目光從無盡的高空中跌落,呼吸在頃刻間就變得無比沉重了起來。
他稍微用力的按了按眉心,眼神中,思索的神采在閃爍。
地宮,地下王宮。
天陰教也好,無生道也罷,歷來就像是見不得人的陰溝裡的老鼠。
他們最擅長的,便是利用曾經埋藏在地下的地道和宮殿群體,而這種東西,長安和洛陽又是最多的。
是洛陽,還是長安?
長安,必然是長安。
李邈是東海王的貼身護衛,東海王在長安,那麼他所在的地方只有可能是長安。
長安的地下宮殿。
李絢的拳頭突然間緊握了起來。
這種地方在長安絕對不在少數,不知道哪片曾經藏在地下的宮殿被東海王找到,開發成了藏在地下的秘密基地。
長安這種地方雖然不少,但如果一一排查的話,費點時間,也能夠排查出來的。
李絢的心思一下子沉定了下來,東海王即便是要動也不應該是現在。
他要動,有極大的的可能還是在隱太子妃葬禮上。
如果抓住這點,那麼很有可能在最後直接抄了東海王的老巢。
李絢捫心自問,真的要這麼做嗎?
東海王可是一顆很有用的棋子,這顆棋子如果一直存在,很有可能會直接壓制武后的野心。
不,李絢睜開眼睛,苦笑著微微搖頭,沒用。
東海王不過是隱太子李建成的後裔,但李顯,李旦,可都是李治的親兒子,兩個人可都還是坐到皇位上的,所以東海王即便是有用,也僅僅是在李治活著的時候有用。
一旦李治死了,東海王的影響力便會極具下降。
真正能夠決定雙方勝負的,只有兵,而東海王,事實證明,他最後輸了。
更何況,東海王如今要殺了他,李絢的神色頓時陰沉了起來。
李邈人在長安,卻對八百多里外,遠在洛陽的他陽神隔空刺殺,這種手段可不是一般人能用的手段,已經頗有些神鬼的味道了。
陽神李絢也不是沒有接觸過,媱後的殘餘陽神就折在了他的手上。
但是陽神遠隔千里狙殺,這種手段還是出乎了他的想象。
道門佛門中人是否一樣有類似的手段?
那為什麼這種手段平常不為人知?
是因為這種手段太兇險了嗎?
遠隔千里狙殺,即便是陽神,所能動用的力量也在一瞬間降到了極致。
李絢抬頭,平靜的看向了長安方向,嘴裡落出一絲冷笑,這種手段雖然凌厲,但也有致命的缺陷,李邈這一次不就是被他抓住要害了嘛!
李絢嘴角微微露出一絲不屑,真是傻子啊,這種散佈天下眼線的方法,竟然用來殺人,真是暴殄天物。
李絢閉上眼睛,黑暗的識海瞬間綻放光芒。
無盡的霧氣之中,一顆金色的陽神碎片在快速的剝離,然後迅速的融入到李絢的識海之中。
一道文字很快在李絢的心底深處流出。
默默的記下這段文字,李絢抬頭,頭頂冕旈的太陰帝君平靜安詳的靜立。
……
船隊很快過了三門峽,然後沿渭水西進長安。
風突然間小了起來,船行速度反而加快。
兩側的岸邊之中,數十名騎兵不停的起伏巡邏,目光炯炯的盯著四方,唯恐再出事。
李絢臥房之中,一個人盤膝坐在地上,眉頭微皺。
突然,一陣聲響出現在門外,李絢的眼前瞬間睜開,臉色不豫。
“王爺!”周乾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何事?”李絢長鬆了一口氣,然後緩緩的站了起來。
“前面出現了一條船,船上的所有人,盡皆被屠殺了。”周乾的聲音略帶一絲緊張。
李絢感到一陣奇怪,周乾身為千牛衛,不說是見人被屠殺滿門,就是他自己做的屠殺別人滿門的事情也不在少數,怎麼突然如此緊張。
略微思索,李絢直接推門而出。
看著緊張的站在那裡的周乾,李絢皺眉問道:“死者是什麼人,查清楚的沒有,還有,華陰縣和華州府的人到了沒有?”
“查清楚了,死者是比我等快行一天的刑部掌固高平和冷鱗,以及隨行的一眾刑部捕快,還有……還有薛二郎薛璋。”周乾一句話說完,直接低下了頭。
李絢臉色立刻陰沉了下來,皺眉說道:“怎麼薛二郎也出事了,看樣子,東海王是不想讓他活著回到長安啊,還有,文旭呢,他也死了嗎?”
“回稟王上,船上沒有任何文旭所在跡象。”周乾的聲音越發謹慎。
“文旭逃了?”李絢的臉上滿是驚訝。
稍作停頓,李絢直接說道:“傳令華州府河華陰縣,此事盡力保密,抓緊時間勘查現場,然後將河道讓出來,正旦大朝會在即,可不能因此鬧的沸沸揚揚……另外,讓華州府派遣精銳捕快進入山林搜尋,一定要在年前抓到文旭。”
周乾立刻拱手:“喏!”
李絢緊跟著說道:“還有,告訴我們的弟兄,此時和我們無關,如果不想被留下,整個新年都被留在這裡搜捕文旭的話,那就都躲得遠一些。”
“喏!”周乾心裡頓時凜然,然後快步轉身離開。
腳步剛剛站在艙門前,就聽到身後李絢自言自語的聲音響起:“東海王為何要殺薛仲璋呢,難道他真的知道些什麼嗎?”
聽到這話,周乾一陣的頭皮發麻。
薛璋,薛家二郎,出身河東薛氏,刑部尚書裴炎內侄,眉州刺史,嗣英國公同窗。
如果他真的和東海王勾連,那牽涉到的人就海了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