婺江之上,霧氣濛濛。
一葉小舟破開迷霧,直接出現在天陰教眾人眼前。
身穿黑色魚鱗甲,手按八面漢劍的李絢,一個人站在小舟之上,任由小舟緩緩順江而下。
神色輕鬆,自然閒適。
遠遠看上去,霧氣濛濛中,彷彿整個天地,全部融於他一人身上一樣。
就像一幅水墨山水一樣。
江中岸邊,城上城下,所有人的目光一瞬間全部落在了李絢身上。
呼吸都不由自主的停滯了起來。
……
“南昌王!”文復之看到李絢,臉色第一時間徹底陰沉了下來,咬牙切齒的盯著他。
相反的,看到文復之陰沉的臉孔,李絢忍不住的笑了起來。
雙方的距離,很快接近,轉眼,小舟已經距離大船不到兩百米。
李絢在船底輕輕一點,小舟立刻停在了婺江之上。
站在小船上,李絢對著文復之拱手行禮,意外溫和的開口:“隴西李氏,二十七郎,李絢,見過宇文世兄。”
李絢的聲音清朗無比的在整個婺江兩岸響起,一時間不知道多少人面面相覷。
隴西李氏二十七郎,自然就是南昌王李絢。
那麼宇文世兄是誰?
西岸的蘭溪縣城城頭,這個時候已經聚集了很多人。
餘澤,王勃,王勤,李元一,馮華,杜必興,沈琳,徐文等人,有的人面色凝重,有的人一臉懵。
但無論如何,他們這些人,都知道宇文兩個字的份量。
天下宇文氏能稱門閥世家的,只有兩家。
一家是在大唐依舊鼎盛的宇文鎧家族,另外一家,便是曾經誅殺楊廣的宇文化及家族。
兩家沒有任何的血緣關係,前者在大唐依舊鼎盛,根基蔓延,與眾多世家門閥,朝中忠臣聯姻結盟;後者則早已沒落,只留下三隻兩隻子弟苟延殘喘。
如今在這婺州,能讓李絢如今這麼稱呼的,自然不是宇文鎧家族,而是宇文化及家族子弟。
……
李絢目光直直的看著對面船上的文復之,語氣雖然客氣,但暗藏旗下的陰謀算計,卻絲毫不加遮掩。
一個呼吸之後,文復之終於忍不住的上前,對著李絢拱手道:“宇文復之,見過李二十七郎。”
文復之一句話說出,裡裡外外上上下下,不知道有多少人詫異的看著他。
太多人不知道文復之就是宇文家族的子弟,這個姓氏,即便一甲子時間過去,也一樣令人呼吸沉重。
小舟之上,李絢非常誠懇的拱手,然後站直身體,面色肅然的說道:“局面已至如此,世兄已經毫無任何勝算,如此為何不退讓一步,你我就此罷手如何?”
“罷手?”文復之頓時感到無比的荒唐可笑,他遠遠的看著李絢,冷笑說道:“你我之間,到了此時,還有罷手的可能嗎?”
文復之轉身看向四周,咬牙說道:“這一次,從睦州都婺州,你們死了多少人,我們死了多少人,還有罷手言和的可能嗎?”
“戰場廝殺,伱死我活,誰都在所難免。”李絢對著文復之,還有戰船上的其他眾人,認真的躬身行禮:“死者已矣,生者如斯,不管是你我,還是其他諸人,都需要為自己,也為自己的族人,更好的生活下去。”
李絢的目光如同利箭一樣,死死的盯著船上的每個人,他的聲音也如同利劍一樣,直接刺入每個人的心裡。
“本王在這裡保證,之前答應諸位的條件,如今依舊有效,只要諸位現在就放下刀劍,棄刃投降,諸位依舊可以返回故里,重建田園也罷,安享天倫也罷,未來俱是可期。
還有宇文世兄,以你的出身家世,能力武功,一旦投身神都,必定前途無限,甚至重建宇文氏一族,光耀門楣,封侯拜相,也未不可得,何必將自己堵死在謀逆這條死路上。”
李絢聲音清亮,清楚無比的傳入到了文復之的耳中,同時也傳入到了在場每個人的耳朵裡。
剎那之間,許多人看向文復之的眼神中,帶著一絲緊張,帶著一絲猜疑。
同樣也有很多人,看向他的目光中,帶著期盼,帶著希冀。
文復之瞬間就察覺到了內外的人心動盪,整個人不由得為之一凜。
神思一轉,李絢的毒辣的手段,已經清晰的展現在文復之的眼前。
他僅僅用三言兩語,就已經深深的瓦解了文復之手下很多人的戰鬥意志。
這幾天的戰鬥,早就在很多人的心裡種下了南昌王難以戰勝的印象。
一夜狂風暴雨,好不容易將這種印象極大的淡化了下去,但之前的那場突襲,一下子將這個印象再度重新翻了出來。
甚至更加深刻。
如今再加上他揭穿了自己的身份,雙方之間隱約間已經不再那麼敵對。
現在這個時候,文復之總算是明白李絢究竟在算計什麼了。
但是此刻,他明白的已經有些晚了。
“宇文家回不去了,整個宇文世家都回不去了。”
文復之冷淡的聲音在整個婺江上響起,他向前一步,看著小舟上的李絢,面色堅定的說道:“在大唐,早已沒了任何宇文世家存在的根基,所以,我姓文,而不姓宇文,我文復之,誓與李唐天下不共戴天。”
“世兄不該說最後那句話的。”李絢的聲音突然間變得冰冷起來,臉色徹底陰沉。
文復之冷笑一聲,看著李絢,不客氣的說道:“唐庭無道,二十多年來,在睦州所徵收的賦稅是其他諸州的數倍以上,如此不公的朝廷,要之何用,我文復之,今日揭竿而起,就是為了整個睦州,求一個天地公正。”
一霎那間,聽到這番話的睦州士卒,莫名的一陣群情激昂。
恨不得現在就和文復之一起,撲過來和李絢一起廝殺。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清冷無比的聲音突然響起,一下子就將所有激昂的情緒全部冰凍。
“公正,你要求一個公正?”李絢抬頭,冷眼看著文復之,不屑的說道:“你現在所做的這一切,真的是在為睦州百姓求一個公道嗎,還是說他們從一開始就是你的棋子,可以隨意用來犧牲的炮灰?”
炮灰……炮灰……
強大的力量之下,這兩個字不停的婺江上回蕩。
所有的天陰教卒聽到都不由下意識一頓,他們怎麼就是炮灰了。
李絢冷笑一聲,隨即在眾目睽睽之下,轉頭看向東西兩岸。
在婺江東岸,一隊黑色的騎兵重新出現;在婺江西岸,一輛輛投石車被人拖了出來,一塊塊的大石也很快被人搬了下來。
看到這一幕,所有人的心一下子就再度緊了起來。
站在小舟上,李絢緩緩的將腰中的長劍拔了出來,鋒利的長劍直指前方,聲音更是清晰無比。
“從本王抵達婺州開始,整個有婺州戶籍的民眾,真正死亡的,前前後後都不過百,這裡面還包括在戰場上廝殺而亡的,而你天陰教,前前後後,死傷接近萬餘……
按照你們這種作戰之法,就是將所有的睦州民眾,全部都埋葬進去,你們也未必能夠起事成功。”
說到這裡,李絢恨恨的說道:“起事,你們這是哪門子的起事,你們這分明是在屠殺,屠殺整個睦州的百姓,若真是被你們起事成功,恐怕整個東南都要變成一片死域,哪裡還有什麼公正……
還有你們,你們這些愚蠢的傢伙,就真的相信什麼往生天陰一類的鬼話嗎?”
“南昌王,你話過了!”文復之的憤怒聲音在天地間迴盪。
“是你先過了的,你都要與我李唐天下不共戴天了,你我之間難道還有餘地嗎?”
李絢目光越過文復之,看向他背後的無數天陰教徒,冷冷的說道:“如果你們現在全都奮力赴死,只為往生天陰的話,那本王現在成全你們。”
一束陽光這個時候恰好從雲層之中落入,直落李絢劍刃之上,霎那間已經反射到了對面所有天陰教卒的臉上,這些人的神色,忍不住微微一變,臉色猶豫。
一剎那間,昨天天地颶風的威能,再度出現在他們的心裡。
“奮力一搏,以圖來生,總比今生枉死的好。”文復之的聲音淡淡的,但卻總能激發人心底的不滿,船上不少人,一瞬間臉露出猙獰,但在這個時候,很多人的臉上卻露出了遲疑之色。
李絢敏銳的捕捉到了這一點,文復之對船上所有人的控制正在失效。
“世兄,你走吧,你我之間道不同不相為謀。”李絢看向文復之,所有的目光和精神全部都開始集中到文復之一人身上,文復之陡然察覺到這一點,面色立刻轉厲。
此時,李絢繼續說道:“本王今日之所以和你說這麼多,就是希望你能多為手下計程車卒和他們的家人想想,但現在看來,你的心裡只有你自己,所以,請你離開吧,讓他們能多一點活下來……”
“放箭,放箭,放箭……”
文復之不知道被李絢哪一句話激怒,手猛的向下一揮。
下一刻,一捧弩箭已經從半空中直接落下,轉眼已經砸在了李絢的小舟上。
“砰砰砰!”轉眼之間,無數的弩箭已經徹底的釘在了小舟之上。
然而,箭雨過後,小舟之上卻不見了李絢的半點身影。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江上的小舟開始緩緩的下沉。
文復之神色一變,他的目光敏銳的捕捉小舟中央的一個窟窿。
在剛才的一瞬間,李絢竟然直接破開小舟的底板,直接落到了江水當中。
文復之銳利的目光立刻就捕捉到了一道身影正在水底急速的向大船游來。
“他在水下……”文復之的話還沒有說完,頭頂的上空,一顆巨大的滾石已經狠狠的砸了過來。
“轟”的一聲,直接打斷了文復之的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