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簷角相勾。
窗楞狹縫,春光乍露。
穿著白色內衫的李絢雙臂張開,站在臥室中央。
胡玲兒穿著一身寬鬆的白色小衣,站在李絢身側,手腳利索的替他將緋紅色的官袍披在身上。
然後跪在地上,小心的將青色玉珏掛在腰間。
李絢微微低頭,婀娜的身姿盡在眼下,韻豔弱瘦,腴潤雋整。
眼前宛如出現一片起伏青山,橫看成嶺,側看成峰。
俏臉抬起,嬌女的眼中滿是青澀。
紅杏雛菊,煞是美麗。
掀開門簾從內屋走出,熊炎已經站在了一旁,手上捧著一把金絲黑鞘的八面漢劍。
李絢順手握住劍身,順口說道:「李墨和李竹都會隨本王東行,州城這邊就交給你了,上上下下,裡裡外外,所有一切的動靜都給本王監控住。」李絢眼神中閃過一絲厲色。
方雲秀一死,婺州可沒有立刻天下太平。
天陰教四大長老之首鶴老不停的在身邊出現,給了李絢一記響亮的耳光。
就連他自己都有可能會被別人隨時刺殺,更別說是其他人了。
一旦婺州的軍政高層全部被人殺死,那所有的局面在轉瞬間,就會被人全部反轉。
如果有可能,李絢倒還是希望能一直待在州城,穩固時局,但不行。
因為對皇帝來講,真正最重要的不是婺州,不是百姓,而是賦稅。
要麼李絢繼續待在帶著州城,任由天陰教在各地起事,夏收出現危機。
要麼他自己冒點風險,巡視四方,穩固夏收。
李絢只能選擇後者。
李絢不想給天陰教任何的機會,一旦夏收出了危機,那麼天陰教同樣有全面翻盤的可能。
至於天陰教,乃至於鶴老的刺殺,李絢已經做好了應對的準備。
對方出現在他的面前一次,之後,再想得手,比登天還難。
李絢這一趟巡行諸縣,除了天陰教以外,他還要看看婺州各大世家的情況。
他們才是整個婺州握有土地最多的一方勢力。
「王爺放心,屬下知道該怎麼做。」熊炎認真點頭,神色肅然。
他算是李墨的半個副手,對李墨手下的晦部那攤子事,熊炎同樣不陌生。
「萬一有什麼應對不了的情況,直接聯絡那邊,本王也會及時的趕回來。」
李絢下意識的朝著背面看了一眼,隨即說道:「自從方雲秀死後,雖然婺州天陰教的力量遭到了重創,但是他真正的力量因為提前撤離,現在反而潛藏的更深。
他們才是奪取婺州城的絕對主力,只有徹底清理掉他們,婺州才能真正的平靜。」
「是!」熊炎恭順的低頭,認真記在心裡。
「還有一個地方你要注意,那就是糧庫,一旦糧庫出事,不管如何,我們的所有力量全面出動,封鎖整個婺州,不必等本王的命令,但有反者,以謀逆論。」
「喏!」熊炎稍微退開半步
李絢大踏步的朝門外走去。
此時,晨光已經越來越盛了,但各方的鬥爭從此刻起,才算是進入了一個新的階段。
天陰教在婺州的力量,其實是分為三份的。
其一是從山下下來的總壇精銳;其二是婺州分堂本身的力量;其三才是婺州分堂這些人在兵曹、法曹和州衙各處滲透控制的人手。
李絢到現在為止,也只不過是打掉了最後一個。
對於其他兩個方面,李絢做到的不多。
院門邊上,李竹無聲無息的跟在了李
絢身後。
與此同時,一張紙條也被遞到了李絢手裡。
李絢接過紙條,開啟,瞥了一看,臉上立刻就浮現出了一絲冷笑。
「錢七郎密會陳明。」
字不多,但事絕對不小。
錢灼和天陰教暗地裡有勾連,而現在,錢灼和陳明之間又相互勾連起來。
錢灼是婺州四大世家之一,而陳明,則是婺州的捕頭之首。
這兩人本身就是早有勾結的。
倒了一個,兩個人就都會倒下,甚至牽連無數……
收起紙條,李絢大踏步的往外走。
十幾米紅衣金甲的千牛衛騎在高頭大馬上,李絢則是直接鑽進了寬大的黑架馬車上。
有鶴老會隨時窺伺,他可不敢大意。
馬車晃晃悠悠的朝著州衙方向駛去,但李絢這個時候卻輕輕的閉上了眼睛。
他需要好好的思量,陳明這個捕頭出了問題,可能會發生的連鎖反應。
突然,李絢的眼睛猛的睜開,他的眼神中閃過一絲厲色。
不好,秦明有危險了。
昨夜,陳明的副手方向被抓,現在又證實陳明本身也有巨大的問題。
陳明和方向都是法曹下屬,如此一來,婺州法曹參軍立刻就有危險,跟法曹參軍在一起的秦明,也會被直接波及。
又或者,法曹參軍本身就真有問題。
如此,秦明立時就會陷入危機當中。
一張紙條立刻就從馬車裡傳出,很快就徹底不見了蹤影。
婺州州衙正門。
近千人烏烏泱泱的站在大門之前,四周差役兵丁的注意下,幾乎沒什麼聲音傳出。
黑架馬車緩緩的從一側駛過,然後停在了州衙門口。
穿著緋色正五品官服,李絢從馬車上緩步走下。
四面環視一眼,最後李絢走到州衙門口臺階之上,站定,面向眾人。
上千人,整齊的排成了二十列,所有人都面色嚴肅,甚至帶著希冀的看著李絢。
李絢對著站在一側的祁光微微點頭,然後看向眾人,神色威嚴,語氣誠摯的說道:「諸位,這一次強行徵招諸位服役,是為了這一次的夏收能早日結束。
夏收早一日結束,戶曹就能早一日收攏人手,然後親赴田間地頭,為諸位劃定分田之事。
今日來人如此之多,想來那一日有不會太久。」
「多謝王爺寬仁。」在場的眾多健壯漢子,同時拱手行禮,聲音轟響。
李絢微微笑笑,然後繼續說道:「此次雖然徭役,但這一次諸位在外,所有的飲食和工具,全部都由州府提供,越快收割完畢,就越快得田,越快得田,就能越快秋種,越快秋種,就能越快安定。」
在場幾乎所有人,眼中都浮現出了憧憬之色。
說到這裡,看著眾人眼中的神色,李絢忍不住的又補充了一句:「本王能力不大,所能做到,就是讓爾等這些治下百姓,生活安定,不受盤剝,人人都能多得幾口口糧,不再為生存而憂。
伏為上蒼,伏為諸君,與本王本勉。」
「願與郡王千秋共勉!」在場眾人同時齊聲稱呼,然後伏身跪拜。
感佩之情,溢於言表。
「好了,諸位,時間已至,出發吧!」李絢感慨一聲,擺擺手,看向側邊。
士曹參軍馮華立刻站了出來,對著李絢拱手,然後轉向朝外走去。
他走在眾人最先,穿著一身淺綠色的官袍,引領後行,朝著城門處走去。
後面是兩輛巨大的馬車,馬車上蓋著墨綠色的氈
布,看不清裡面究竟是什麼東西。
之後是大隊的役丁,一行人浩浩蕩蕩,很快就出現在大街上。
長街兩側,知道的,不知道的,都跟著的看了過去。
李絢並沒有禁止別人交談,所以眾多的健壯漢子不時的會和街邊的熟人交談。
李絢原本以為他們會和其他人說服役之事,快速收割,分田,還有官府負責食水這類,然而,他沒有想到,人們更多交談的是李絢說的那句「不受盤剝,人人能多得幾口口糧,不再為生存而憂」。
馬車上,晃動的車簾後。
李絢收回視線,有些詫異的看向餘澤和王勃:「本王不過是感慨而至,不由說的一句話,何至於此。」
「此乃王爺真誠感人。」餘澤同樣感慨一聲,說道:「因為從來沒人這麼說過,也沒有人這麼做過。」
王勃贊同的點頭,說道:「的確,王爺從開始的禁落令,到後面的授田令,所做之事,無一不是在讓百姓得利,百姓實實在在都看在眼裡,記在心裡。
當然,這其中,或許傷害了官吏和世家的利益,但在如今這種天陰教起事的大背景之下,官吏和世家也不得不暫時閉嘴。」
「但是未來,他們必定不甘心於此,王爺若是沒有一個好的辦法的話,那麼王爺帶來的這些福利就會很快消失。」餘澤緊跟著補充了一句。
「無妨。」李絢神色很平淡,輕聲說道:「魏相曾經有言:水可載舟亦可覆舟;呂不韋《呂氏春秋·盡數》有言:流水不腐,戶樞不螻,動也。」
李絢的目光望向窗外,輕聲說道:「水流之下,總有人要淘汰,如此貪腐之人,每隔上幾年就處理一批就是,然後提拔一批新人代替;歷年的觀察使,歷年的科舉,做的,不都是這些事情嗎?」
「年輕人一開始,總是充滿敬畏的;貪婪,也是一步步培養起來的,這中間的時間,就是百姓可得益的時間。」李絢輕輕的,將這番話總結了出來:「最後不過是往返重複而已。」
王勃和餘澤相互對視一眼,然後同時拱手道:「王爺英明。」
「本王算不得英明,不過是體恤百姓幾分罷了。」李絢的神色很輕。
看著一隊隊健碩的漢子走出城門,遠處的人群當中,一個穿著琥珀色男子長袍的英氣女子站在中央。
四周的眾人沒人多看她一眼,即便她過分英氣的長相,讓人一眼就能看出她是女子,但四周的百姓都沒有回頭多看她一眼,就像是人的眼裡都沒她一樣。
「鶴老,你說這些人之前都是我教教眾。」英氣女子側過頭,看向一旁的鶴老。
側身之時,修長的玉頸,斜刺入鬢的冷眉,還有明亮銳利的眼睛,直接看向身側鶴老眼中,
章婉玉,天陰教餘杭堂堂主。
她竟然在不知何時已經趕到了婺州。
鶴老微微躬身,然後面色略帶沉重的點頭,說道:「沒錯,這些人之前,或本人就是,或家裡有親屬都是我教子弟,最關鍵的是,他們都是早些年從睦州遷移而來的。
只是南昌王一則授田令,就把他們的人心全部拉攏了過去。」
章婉玉挑了挑眉,不悅的說道:「在本座看來,問題似乎並不在他們身上,而是在我們身上,婺州這些年的傳教,必定存在極大的問題,這麼多潛在的教眾,甚至是優質的兵源,似乎一直都沒人重視,鶴老,這究竟是何故?」
「在下也不知,方雲秀已死,他或許暗中有其他佈局也說不定。」鶴老微微搖頭。
婺州堂的隱情,鶴老也聽聞過一些,不過之前一直都壓制的很好。
一切在方雲秀身亡之後,一下子就突然爆發了開來。
「若是本座所記不差的話,方雲秀的手下,應該還有兩名副堂主才對?」
「是的,如今一個被囚禁的教坊司,另外一個潛藏在武義的大山之中,短時間內難以聯絡。」鶴老皺了皺眉頭。
章婉玉臉色冷漠的搖頭:「本座不管,把人找到,然後帶到本座面前……還有,這位南昌王也需要重新認識一下,他行事風格,他的處事習慣,另外最後,還有就是他的弱點,全部都要找到。」
全部都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