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梆——梆——”
悠長梆子聲,迴盪在雨幕夜裡。
腳步踩踏雨水,倒塌在地,赤紅血腥順著脖子流出,染得渾濁積水微微泛紅。
趙玄眉眼微低,手中劍刃雨水滴答而下,鮮血被帶走,顯得一塵不染。
屍體死後露出原形,一隻犬妖,眉目已經很似人,身上更是穿著儒生才會穿的交領衣袍。
要是不死,或許會成為一個不錯的讀書人。
劍尖一挑,衣袍破爛,正從裡面現出一個不大的金版。
黃天教妖人的同黨。
“第四個。”他說。
這幾日他在追查黃天妖人,同時,對方也在埋伏他。
下毒、暗算、偷襲,無所不用其極。
甚至曾與他交好的妖物也開始生起別想心思。
這讓他想起在武備堂時,有位斷手斷腳的教頭說得話:“妖就是妖,人就是人,是妖就全該殺。”
趙玄一直覺得天性本善,只要願意學習人的道理,妖物也能在他治下存在。
現在不過是黃天妖人一來,這些東西就全都顯露出獠爪,磨牙吮血。
取出犬妖妖丹,衣袖揮動,一團無形靈火便猛然在犬妖身上炸開,爆燃,沒過多久便在雨中燒成一團灰燼,只留下一道淡淡的痕跡。
趙玄邁步向前,往縣衙方向走去。
暗地裡的東西被雷霆手段震懾,雖蠢蠢欲動,卻到了終點也沒未動手。
王縣令在縣衙後院等人。
一張桌子,一壺酒,幾盤小菜,原本意氣風發的王縣令萎靡的不成樣子,青黑的髮絲居然泛出根根白髮。
他很憂愁。
自從新任校尉上任,安居樂業的日子一去不復返。
妖越殺越多,城裡城外人也越死越多。
在這個小縣內,死一個人就足夠人心惶惶,何況這五天死了不下十幾人,個個有親朋好友,現在整天哭喪,鬧得這偌大人間形同鬼域。
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今年便是吏部考評,過往三年,得的都是中上考語,只需今年再得一次中上,便能升遷出這個鬼地方,到州府當一任主官。
只需再做些事,面子上光堂,往後直入朝堂封侯拜相也不是什麼無法想象的事。
可是……
“怎麼就鬧了妖人!”
一杯悶酒下肚,這時門外忽然傳來丫鬟的稟告:“老爺,趙大人來了,就在前堂等候呢。”
“趙大人?哪位姓趙的?”
“是鎮妖校尉趙玄大人。”
聽到這裡,王縣令醉醺的腦子陡然清醒,“快,帶我過去……”
話說一半,又頓了頓,緊接著詞鋒一轉,看向石桌上的酒菜:“讓後廚炒幾個肉菜,再將我那壇老黃酒拿出來。”
“扶本縣更衣。”
事情有條不紊。
趙玄被丫鬟帶到後院時,王縣令再次露出從容不迫神情。
“哈哈哈,趙鎮守,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我們可是有段時間未見,得陪我好好喝幾杯。”
頓了頓,又繼續道:“恰好昨日廚房收了幾隻飛龍,幾根人參,可謂滋補妙品,趙鎮守來的正是時候。”
說完,便親自拉趙玄坐下,倒酒。
趙玄從善如流,俗言說天上龍肉,地下驢肉,都是滋味極佳的食材。
龍肉指的便是飛龍,一種天生地養的野雞。
而真正的龍肉,味道其實並不怎麼樣,不管怎麼做,都有一揮散不去股腥臊味。
只適合用來做藥,供給修行人、去長樂坊尋歡作樂的世家公子。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
“不知趙大人對本縣案件怎麼看。”王縣令認真看向他:“不能再死人了。”
先禮後兵,這是打算,如果這位來頭極大的校尉再不能擺平禍患,為了安撫民心,王縣令只能用自己的方法來挽救仕途。
這不只是他,也是本縣所有官員的想法。
趙玄的想法他知道,怕一旦調離別縣校尉,妖魔會趁虛而入攻佔。
但他只是雲山縣縣令,而不是寶慶府刺史!
放開城門,調兵遣將入雲山縣,只要管住這一畝三分地不亂,任憑其餘地方洪水滔天。
“我以為你會是聰明人。”趙玄默然:“動不如靜。”
“你我都知道,它們也知道,天知地知,可百姓不知!”
王縣令一拍桌站立,鬚髮皆張,渾濁雙目如電死死看著趙玄:“大周有律令,本縣父母官若有不作為,不伸冤死者,可讓百姓代之、殺之!”
“難道我們的腦袋擺在城隍廟前,屍體扒皮萱草,你就高興了!”
整座小院頓時寂靜下來,原本可聞的家眷、僕役聲剎時消散,表情凝固在臉上,全都低下頭,緊閉雙眼,生怕下一幕便是慘案。
趙玄嘆了口氣,這就是他討厭文官的原因,做事太瞻前顧後,總被規則束手束腳,一點都不爽利。
兩軍交戰,不死人才稀奇。
這便是妖物想要獲得之結果。
“我有個想法。”
趙玄沉聲道:“你可以聽一聽……”
半個時辰後,趙玄走出衙門後院,神情隱隱帶著怒氣,而在他走後,院內也不斷傳出王縣令罵娘毫無文人風範的吼聲。
六科佐官全都站在衙前,向裡不斷張望,邊看邊談,話語在嘴裡很快就變了味。
“趙大人請留步。”
看到趙玄走出來,縣丞錢餘開口:“妖物作亂,禍害百姓,趙大人雖神勇千古無二,但終究孤身一人,氣力精神難免有所不怠,下官主管戶籍之事,又暫代縣尉,願傾力相助!”
“趙某如未看錯,錢縣丞是肉胎反骨。”
錢餘不疾不徐地開口道:“下官好友不少,其中就有不少修行人,願意來助,已經發信去邀,今明兩天即可到達。”
“同時下官已驅使衙役、差人、城兵日夜巡視不停,一旦有妖魔蹤跡,就會報給大人。”
說完,與六科佐官一起,給趙玄躬身行禮。
趙玄笑了笑:“好。”
聲音不大,卻清晰傳入眾人耳裡,錢餘也笑了,目送趙玄離開。
轉身進入縣衙內部,去求見仍在罵孃的王縣令。
喧囂聲逐漸停息。
踩踏在青石街道上,屋簷滴水,連綿不絕。
校尉府還是那種破爛樣子,雜草叢生,只是這次在雜草裡,多了不少稚嫩呼喚。
“喵~”
伸手抄起一隻黑貓,安撫住好動的小傢伙,趙玄看見了正在喂貓的女人、孩童。
女人看到他連忙放下手中食盆,語氣很侷促:“大人,這些貓也不知道怎麼就到了家裡,天天叫的可憐,我就餵了喂…”
“無妨,按往常即可。”
“大人。”
女人又喊了一聲,這次是從家裡拿出塊臘肉,很大,低著頭要遞給趙玄。
“是房租的事,我聽大人的意思去找了戶房,本來還是要交的,但我一說是大人關照的,他們就沒再收錢,還把今年交的房租給退了。”
“還有虎子,他們還說等虎子再大一點,就讓縣裡出資送去讀書,往後考科舉,能當大官哩!”
說到兒子的時候,女人未老先衰的臉龐顯露出別樣光彩,生逢亂世,自身飄零,只有孩子能相依為命。
是個好盼頭。
趙玄沒有去收臘肉,他還不至於缺這點物件,拍了拍流鼻涕的虎子頭顱,將黑貓留下,便轉身往內院走去。
一隻躺在屋簷下的雜花貓睜開眼睛,起身,也跟著一起去了。
“城裡氣息很不對勁,不該出現的妖物太多,大概比之前——唔。”
不會認數的貓妖想了想,站起身攤開手:“比我兩個爪子那麼多還多。”
“還有一件事,你們官府,有老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