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忘庚?
那個被自己帶兵屠了全家的泉州蒲氏後人?
朱允熞記得他原籍是蘇州富商。
劉翰墨再度行禮,正色道:“下官聽聞嘉興知府許東江曾拒開城門,置太孫殿下於險地,可太孫殿下亦不曾深切,此次回京,反而帶其一起同行,足見太孫殿下胸襟開闊,若非如此,今日這些話,下官也不敢說。”
帶他回去就是為了指證別人的罪,再斬了他的腦袋!
這話朱允熞沒說。
他還等著劉翰墨向自己吐露實情呢。
朱允熞笑道:“政事自有公論,豈可因私恨而誤?劉知府但請直言。”
劉翰墨不再遲疑。
“吳忘庚雖是泉州蒲氏後人,但隱藏得極好。在蘇州之時,樂善好施,人皆稱善。不少人與他交情非淺。”
“吳忘庚事發,朝廷下旨嚴加追查,他昔日的知交好友,便有不少人受了牽連。入獄定罪,抄沒家產者,不在少數。”
“蘇州城的巨賈豪商,也因此減去不少。”
誅連,這是大明常用的手段。
吳忘庚出事,那不止他的族人,昔日的好友,生意場上有往來的人,無論是否知情,都會牽涉其中。
嚴厲追查之下,不死也要脫層皮。
這一點,朱允熞倒沒有去深想過。
在他看來,吳忘庚全家都殺了,也就夠了。
可老朱不這樣看。
敢行刺他最寵愛的孫子,老朱怎麼可能就輕易放過?
於是,朝廷派出官員,來蘇州辦案,嚴查蘇州與吳忘庚有關係的人。
這種生意人,交際甚廣,蘇州富商,鮮有不與其打交道。
雖然都不是很深的來往,但查起來,就很難說得清。
朱允熞深吸了一口氣。
這個鍋,確實得自己背。
不管他是否有心,都是由他而起。
“正因為吳忘庚之案,牽涉了不少人,再加上加徵商稅,開放經商資格之事,又對那些巨賈豪商造成了不小的打擊,他們才鋌而走險,不惜暗中與倭寇勾結。”
“一邊以巨資資助倭寇,一邊為其牽線搭橋,令張士誠舊部,私鹽販子等反賊亂民,與倭寇勾結,狼狽為奸,以致釀成松江府被倭寇佔領的禍事。”
劉翰墨道:“後面便是太孫殿下令涼國公藍玉為先鋒,領三千兵馬,前來蘇州坐鎮。”
“一方面穩定人心,一方面為平定倭寇做軍事準備,防範其進攻;再一方面,便是追查蘇州巨賈豪商暗中資助倭寇之事。”
朱允熞輕輕點頭。
這些人敢與倭寇勾結,暗中資助倭寇,當然不可能輕易放過。
追查他們的罪惡,理所應當。
“心懷歹意,暗中資助倭寇的豪商,畢竟只是少數,可他們犯的是大罪。”
“凡查出一個,便又要再查與其來往之人。縱是不知情,也因關係密切,受到重重的責罰。”
劉翰墨苦笑道:“這般追查下來,蘇州的富賈豪商,倒有十之八九,都牽涉了進去,被抄沒家產,沒收田地,流放殺頭者,不計其數。”
“他們原來經營的商貿生意,也自然都停了。”
“本來沒有田地,淪為商賈貧苦僱工們也因此而流落街頭,喪失生計來源,蘇州豈能不蕭條?”
朱允熞聽得目瞪口呆。
原來弄到最後,最關鍵的一個原因,竟然是因為一系列的牽連。
吳亦庚行刺自己,蘇州的富商受到牽連。
走投無路之下,只好暗中資助倭寇,與其勾結,以求給朝廷施壓,放過自己。
結果又被查出來,不僅自身被處置,與之相關的人員,無論知情還是不知情,又都受到牽連。
這就像多米諾骨牌效應一樣。
蘇州城的富賈豪商,基本上都被牽扯了進來,難怪蘇州變得這麼蕭條。
說起來,這一切還真是因自己而起。
朱允熞斥道:“藍玉也是任性胡來,牽連之人太多,應適可而止,豈能全然不管不顧,擴大打擊面的?”
牽連在這個時代,是非常普遍的。
某種程度上,它有其正面意義。
比如說,家中有一個官員貪汙,但因此受益的卻是全家人,那集體付出代價,好像也沒什麼不對。
但牽連一旦擴大化,就會讓許多無辜的人,也捲了進來。
洪武年間的幾個大案,無不是如此。
但這是老朱有意為之,利用“牽連”實現其政治目的。
而全面打擊蘇州巨賈富商……
朱允熞並無此意啊!
但他略一思索,立即明白。
在外人看來,太孫與這些巨賈富商,似乎是較上勁了。
從加徵商稅,再到吳忘庚行刺,再到辦理稅證,開放經商資格……
巨賈富商對他懷恨在心,而朱允熞的打擊報復,亦是毫不手軟。
發生巨賈富商暗中勾結倭寇的事,藍玉肯定認為,這些人是衝著太孫殿下來的。
那他幫太孫殿下“報仇雪恨”,打擊起他們來,更是會毫不手軟。
這就能解釋得通,為什麼蘇州的大商戶,都牽連進去了。
劉翰墨道:“涼國公固有討好太孫之意,但除此之外,也是因為朝廷開支過大,松江府被佔,平定倭寇之亂,既要大量的軍費開支,日後重新建設,更是少不了銀子。”
“涼國公趁機行事,亦有此意。”
“還有一條,除了富賈豪商之外,以往蘇州府因賦稅過重,百姓無糧可交,積欠了不少朝廷的稅賦。”
“累積所欠之數,總計達八百餘萬石。”
“涼國公來了之後,大肆追查歷年所欠之稅賦,以充軍用。”
“百姓無糧可交,便大肆拿人,因此逃亡者不計其數,故而才顯這般蕭條。”
蘇州府拖欠了朝廷不少稅賦的事,朱允熞也早有耳聞。
一邊是朝廷對蘇州收重稅,另一邊是蘇州交不上來,於是就欠著。
這早就是陳年的老問題。
每任蘇州知府上任,首要解決的,便是欠稅之事。
可蘇州欠稅的問題,一直沒有解決。
反而年年增加。
一年欠一點,一年欠一點。
經年累月下來,就成了一個天文數字。
突然讓他們交歷年積欠的稅賦都交上去,那不是要人家的命嗎?
朱允熞也清楚,藍玉有他的難處。
三軍未動,糧草先行。
五萬大軍勞師遠征,每天的糧草開支,可不是一個小數目。
如果從金陵運過來,路途遙遠,光是運送糧食的民夫,就要徵發十幾萬,甚至更多。
路上的消耗,也是一個天文數字。
最好的辦法,當然是在蘇州本地徵糧,就地解決。
等大軍到了,糧都已徵好,也不用再從金陵調糧過來。
既可以幫朝廷省不少的錢,軍隊的推進速度,也會更快。
蘇州本來有歷年積欠的稅糧欠賦,就地徵收,順理成章。
只是這代價,也不小了。
劉翰墨突然跪了下去。
“太孫殿下,蘇州積弊已深,若再不解決,只恐蘇州百姓,都難以活命。”
“這千年繁榮之都,亦要成貧瘠之地。”
“下官劉翰墨特此為民請命,還請太孫殿下為蘇州百萬生民做主,給蘇州百姓一條活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