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陽郡距離汝南郡較近,陶謙的家族與汝南袁氏一脈自四十多年前就有資源和人事利益上的往來,所以陶謙本人對於袁氏還是比較傾向的。
這種關係,屬於歷史遺留下來的產物。
而袁術本人生母的家族,與丹陽陶氏家族亦有聯姻,於是陶謙對袁術這個人就比較有好感和傾向性。
這就是東漢時期頂級望族用以勾結固守利益的另一種手段,就是望族彼此之間多有姻親往來,一代又一代的延續下來,就形成了盤根錯節的親屬關係。
雖然很多望族不是同郡,但若是仔細捋順,就會發現他們都是有七大姑八大姨這樣的親戚關係在的。
陶謙和袁術現在就有這樣的關係。
有時候,這種關係在某種程度上就會影響人的判斷。
畢竟現在是一個以宗法和血緣為第一至上的社會,除了自己本家的族人,就是與自己族人有親戚關係的家族最為可靠。
陶謙就保持著這種老觀念。
他一大把年紀了,如今在徐州的掌控力不強,各郡國的反叛勢力實在是太多,故而他希望能夠得到外援的幫助。
雖然陶謙現在最希望這個外援是居無定所的袁術,但是他手下的人卻並不這麼想。
陶謙是依仗徐州的各大家族治理地方的,雖然他初到徐州,用這種方式整合地方勢力的速度比較快,但也因此使徐州的權柄四散。
在某些方面,各大家族的利益與陶謙本人不同了。
在陶謙的一眾麾下之中,最受他信任的人乃是曹豹。
曹豹是替陶謙統領丹陽軍的將領,其本人亦是丹陽郡出身。
丹陽郡如今距離袁紹與曹操的地界相近,而袁曹二人在天下人眼中歷來皆為一體。
所以曹豹希望陶謙能夠與袁紹、曹操二人聯合,得到南方的援助而平定徐州境內的賊亂。
但是治中從事王朗卻不這麼想。
王朗早年師從楊賜,因通曉經籍而被拜為郎中,後因楊賜去世而棄官服喪,不應孝廉之命。
陶謙在徐州舉其為茂才,拜為徐州的治中從事。
王朗當年從楊賜為師,屬於今文系的楊家門生,與如今朝中很多的公卿較多往來,可以說,王朗若是留在朝中,必然是官運亨通,日後早晚都會成為三公。
不過王朗這個人還是比較有志氣的。
對於官位爵位,他雖渴望,卻並不放在第一位。
他在經學學術上精力的投入,遠遠大於他在官場政治上的投入。
王朗這輩子最佩服的一個人,並不是他的今文系的老師楊賜,而是融合了古今文兩家,創立鄭學一派的大儒鄭玄。
雖然嘴上不說,但王朗心中一直有一個理想!
那就是透過自己對經學的註解,遍注百家,創立自己的理論學派,像鄭學一樣,結合古今文兩學之所長,建立一門和鄭學一樣的獨樹一幟的……王學!
不過王朗自認為沒有鄭玄那樣在經學上的天賦,他自思,自己在學術方面的造詣雖然厲害,但恐窮其一生之功,卻也未必能夠創立出一門能夠與鄭玄所創的鄭學不相上下的學派。
就算是能夠創出王學,只怕也要位列鄭學之下。
若是不能位列大漢學術頂尖之流,那王朗寧可在自己這一輩也不要開宗立派!
一代不行,就兩代,兩代不行就三代!
自己給後代打一個好的基礎,不信自家的子孫不能夠繼承自己的遺志,獨創一門頂尖的學術!
雖然心中有著雄心壯志,但王朗清楚,在自家的學術沒能出世之前,他還得向經學界的宿老們認真學習,仔細學習他們的創學經驗,取長補短,融合到自己的學說之中。
特別是,他既是以鄭學為目標,那自然就要與鄭學門人搞好關係。
劉儉乃是鄭玄的女婿,亦是鄭學下一代掌門人鄭益的妹夫,如今鄭玄和鄭益,都在劉儉所設立的河北大學任教,可以說,劉儉在政壇軍事上是一方霸主,但在學術界,他也是融合了古今文學術的鄭學的最高代表之一!
劉儉有這個身份在,似王朗這樣有志在經學上做出一番大作為的名儒,自然是要力諫陶謙傾向於劉儉的。
果然,當陶謙說出了自己想要擁戴袁術入徐州,幫助自己剿滅匪患之後,王朗立刻站出來表示反對。
“使君萬萬不可如此行事,袁公路現如今不過是冢中枯骨,其麾下雖有數萬將士,放眼天下已然是無立錐之地,況且此人屢次敗於河北,袁紹,曹操之手,其用兵之術足見一般,著此人來徐州,焉能平亂?”
曹豹適才一個勁的勸陶謙讓他請袁紹等人入徐州,但陶謙一直傾向於袁術,弄的曹豹很是著急。
如今王朗站出來說話了,曹豹很是高興!
他立刻拱手道:“使君您看,連王公都如此說,那袁公路就是來了徐州,也非能救徐州者也!”
陶謙長嘆口氣。
適才曹豹說不邀袁術入徐州也就罷了,畢竟曹豹是他的同鄉,再說其人乃是豪傑出身,陶謙能夠壓住他。
但王朗畢竟是東海名士,在徐州士林之中的地位極高,他身後更是無數徐州名士和學子,他既然說話了,那陶謙就不能當聽不到。
“景興也覺得老夫邀請袁術來徐州不妥?”
王朗道:“使君與某,昔日皆在雒陽為郎,與袁術相識,那袁公路號陸中旱鬼,雖有名門頭銜,卻無名門之行,說句不中聽的話,若非其為安國亭候一房之嫡次,使袁隗當年對其頗有傾向,他今日焉能在天下有一立錐之地?”
“況且其人入仕之位雖高,但卻淪落至今日之境地,足見其能,使君召其來徐州,一則不能定各郡禍患,二則袁公路久後恐不欲立於使君之下,他一旦有了野心,豈非徐州禍患?”
陶謙面無表情,問道:“那依景興之言,徐州當如何?”
“依某看來,河北劉德然,如今受朝廷之命,為撫遠大將軍,其人有驚世之才,更兼仁義之名滿天下,徐州有禍患,使君可請援於劉大將軍,其派兵來徐州,定能剿滅諸賊,還我徐州安定!”
陶謙端起水卮,喝了一口:“好一個劉大將軍……景興想要引劉儉入徐州,怕是早有所思吧?”
王朗聽了這話頓時一愣,接著便見他急忙拱手道:“使君何出此言?!!王某一心為了徐州,為了使君之基業,卻是從無二心也!”
“好了,好了。”
陶謙伸手示意王朗稍安勿躁,隨後又看向在場的其他人。
“諸公之意如何?”
其時,還有東漢鉅富糜竺,是為陶謙從事,適才王朗說話之後,他本想諫言,但見陶謙突然話裡話外的擠兌王朗,略一思索,便不再諫言了。
陶謙環顧了在場眾人,嘆道:“難道事到如今,竟無一人可以為老夫分憂也?”
說到這,他突然看向了左手邊,最上位的一名長者。
“漢瑜賢弟,何不出言也?”
陶謙所看之人,乃是徐州計程車族名門——陳珪。
陳珪如今坐在距離陶謙最近的位置,並非他在徐州權勢最大的,而是論及名聲還有家族勢力,亦或是家族在官場中的傳承,陳家都遠遠位列諸家之上。
便是王朗,也不過僅僅只是在治學之名上比陳珪要高。
首先,陳珪乃是公族子孫,既三公家族的後人,且其家中近代多有兩千石高官,其族中上代有三公陳球,本代的兩千石有吳郡太守陳瑀,汝陰太守陳琮,陳珪本人昔日亦是濟北相、沛相。
陳珪一見陶謙問自己,心中不由長嘆。
果然是衝我來的。
他根本就未曾想過引誰入徐州……
用袁術做引子,丟擲這個問題,也不過是因為袁術與我相厚。
這個陶恭祖……
陳珪很是鄭重地對陶謙道:“使君,依某看來,徐州諸郡目下叛亂雖多,但不過都是疥癩之疾,以使君之能,足可定之。”
陶謙聞言,很是滿意的笑了。
“引外援之事,容後在議吧。”
……
隨後,一眾徐州佐官皆出了門,各自拜別。
卻有糜竺的弟弟糜芳等在官署之外。
“兄長,使君如此急的召諸人前來,所為何事?”
糜竺嗤笑道:“還能是何事?試探!”
“試探?”
“他年及六旬,自知時日無多,對於這徐州日後的歸屬,心中存疑,故而以引外援之事,來試探諸人也。”
糜芳詫然地睜大了眼睛。
“徐州歸屬?徐州乃是漢家基業又非誰傢俬人財貨,陶恭祖雖剛愎,卻連這點道理想不明白嗎?”
糜竺笑道:“若是換成前些年,或許如此,但是你看看現在的天下,這些佔據大州者,哪個又不是將州郡視為自己基業?天下早就亂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