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宏具體和朝中的諸卿們做了什麼樣的利益交換,劉儉不清楚,但他知道,既然天子和滿朝文武已經達成了約定,那盧植這個中郎將的位置,就是必須要換下來的。
這是天子與世家之間的高層利益輸送,這後背的水太深了,而且參與到當中的人大多處於高位,結果已然是無法改變。
與其等著別人主動來謀你,眼下這個時節,倒不如主動求退,莫要沾染了這趟渾水。
而且,依照劉儉對於劉宏的瞭解,若是盧植遷延不下來,等到最後劉宏不耐煩了,親自下旨撤了盧植的中郎將之位,那盧植這一趟的出征,只怕就等於是白玩了。
雖然盧老師不在乎這個,但是劉儉很在乎。
畢竟盧植是他的老師,對他幫助很大,而且在最關鍵的時候,盧植幫著劉儉指明瞭道路。
此事,若盧植能夠主動的提出辭呈,就算是間接的給劉宏留了顏面,讓皇帝的這樁買賣做的順利,劉宏反倒會因此覺得有愧於盧植,日後也定然會對盧植做出補償。
皇帝這種生物,普遍都是順毛驢,牽著不走打著倒退的那種。
非得給他玩點婉轉的花樣他才能樂呵。
當下,便由劉儉親自手書一封,派精銳騎士騎快馬星夜送往北方戰場,務求以最快的速度交付到盧植手中。
書信中,盡是他這個當學生的肺腑之言。
在得到了劉儉的書信之後,盧植心中既苦澀又無奈。
“唉,我雖有心以功業為國,惜陛下卻不以我為重啊,不過細細想來,盧某身上已是有了諸多文武功業,若是再不讓些許功勞與他人,確實有些不妥,陛下對我怕也是會另眼相待,德然之言,正中其地。”
盧植自言自語了半晌,隨後命人送來筆墨和簡牘,就準備著手向朝中書信,請辭中郎將之職。
但幾番欲落筆,到最後盧植都沒有落下。
一向行事正直的他,心中終歸是有些彆扭的。
最終,盧植又看向了自己小徒弟派人送來的簡牘,沉思良久後,一雙已經略有些混濁的眸子中終於略略泛起些光彩。
“活了一把年紀,如何到頭來反倒是不如自家門生活的透徹通達了,罷了,寫!”
盧植最終下定了決心,終究落筆,在簡牘上奮筆疾書這份辭呈。
隨後,盧植便以軍中最快的哨騎,將他的辭表送入了雒陽。
劉宏這個時候,已經開始給何進施壓了,讓將軍府出備陣前公書,將盧植的中郎將之職罷下,換人頂上。
可也就是在這個時候,盧植的請辭奏疏抵達了雒陽,何進未敢怠慢,急忙呈於劉宏。
盧植的這份奏疏辭呈,倒是感人肺腑。
他首先陳述了自己督戰不利,沒有在短時間內克敵制勝,請天子拿下他中郎將之職,另擇賢能代替他上陣。
其中,還在奏疏中陳略河北目下戰局,並對圍攻張角主力提出了自己的見解,請劉宏請下一位代軍者參考採納。
看完盧植的奏疏之後,劉宏當場就沉默了。
若是盧植不上奏辭職,劉宏或許覺得也沒什麼不妥。
但如今盧植既已上奏,且如此為國為民的著想,饒是劉宏這心機婊的皇帝,心中亦多少有些不忍了。
皇帝緩緩地放下了手中的奏疏,面色顯得有些疲憊。
“唉,此番之事是因朕故,薄待了盧卿啊。”
劉宏將手中的簡牘放下,感慨道:“但有些事情,朕卻是不得不為之,朕藉著這次蛾賊起事,禍延世家,增畝稅十錢以為皇室修宮,已得朝中諸人同意,此等大利,朕決不能棄,唯有讓盧卿受些委屈了。”
張讓在一旁道:“天下大半田畝,皆握於強族之手,我大漢歷來是口算、徭役重,而田畝租稅極底,如今田租多了十錢入南宮,就等於是從諸豪望族手中擠出了財利,如此蓋世之功,也只有陛下能夠做到,老奴深為陛下喜!至於盧尚書之事,嗨,就當是他為國獻身了。”
劉宏聽了張讓的歌功頌德,頗為欣喜,道:“不過是以那袁家故吏董卓換盧卿,得這除賊之功業,袁家若要便予他們便是!這天下的功勞多的是,不差這一件,朕只要能從他們手中拿出錢來就行!”
“不過,盧卿那邊,當如何安撫?終歸是件難事。”
張讓道:“陛下,盧尚書海內人望,又對陛下一片赤忱,此番主動請辭中郎將之職,也算是給陛下解了一個難題,以老奴之意,盧尚書的年歲愈高,而尚書檯雜事繁多,頗耗心力,盧尚書這十餘年允文允武,為陛下攻堅克難,陛下也是時候給他個舒服的高職了。”
劉宏聞言一愣。
張讓今日這番話,確實是說到皇帝的心坎裡去了。
他滿意地點了點頭,道:“如此,可遷盧卿坐一大郡的兩千石之位,以示天恩?如何?”
“陛下聖斷。”
劉宏摸著下巴上的鬚子,道:“南方州郡,遠離盧卿鄉土,他是涿郡人,那除了幽州之外,可在河北尋一大郡以之為太守,或冀州或青州,如此既可使其臨近鄉土,又可為為地方尊者享受一番,還可替朕治理一方……嗯,至於兩千萬的修宮錢,朕少收他一半就是了。”
“陛下如此體恤臣子,實古之聖人所不及也!”
……
……
很快,在劉宏的授意下,大將軍府順水推舟的應下了盧植的辭呈,將其暫時調回京師,依舊任尚書,並另候呼叫。
而接任盧植中郎將之位來領取破黃巾大功的人,乃是近三年來不斷向袁家諂媚,同時又展現出其過人能力的河東太守董卓。
如今黃巾軍連戰連潰,在所有人看來,張角已經是不成氣候了,將盧植拿下之後,不論換誰上來,都可以輕而易舉的擊潰黃巾軍的主力兵將。
所以,基本上誰到這來,就是撿一份白得的功勞。
朝廷任命董卓為中郎將後,又傳下旨意,命屯紮在宛城境內的劉儉軍和在潁川境內的皇甫嵩一軍,率兵北上進入河北,負責追繳被董卓擊敗後的黃巾殘部;
至於朱儁則是率兵在中原諸郡國清剿當地的黃巾賊寇。
董卓尚未與黃巾作戰,大將軍府方面就給劉儉,皇甫嵩兩軍下了調令,讓他們北上打掃戰場,足見朝廷對於此番董卓戰敗黃巾軍的信心十足。
但朝廷沒有想到的是,往昔在邊郡屢戰屢勝的涼州狠人董卓,此次居然是翻了船。
直到劉儉的一行兵馬渡過黃河,他尚還沒有攻克黃巾,且還處於下風,憑白浪費了袁家人對待他的一片希望和寄託。
偌大的功勞,若是等到劉儉和皇甫嵩一同抵達冀州之後,很有可能就會變成三人所共有的了。
這一點大大超乎了袁家人的預料,若是事情果真如此發展,那他們這一次的投資虧損可就大了。
畢竟,這一次,是廣大執掌田地的高門望族和天下豪右,用“真金白銀”來給袁家的狗換一份潑天之功,用以提攜董卓的軍事地位,讓他能夠在“大漢軍事領域”佔據最大的份額。
若是功勞被劉儉和皇甫嵩分了去,那將盧植換帥的意義何在?
袁隗親自書信給董卓,將董卓罵的是狗血淋頭。
這次痛罵董卓沒法反駁,只能無奈的嚥了下去,隨後繼續起大軍進攻黃巾,黃巾軍損失慘重,但依舊未克。
直到這個時候,所有人都能夠看出,單憑董卓一人是無法拿下黃巾主力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