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在馬上,高舟漲紅了臉。
後方有蜀人的追兵,前方又燒了火勢。更為重要的,是先前兵勢分散迂迴,已經被分割了戰場,讓跛人抓著了機會。
轉過頭,高舟狠下臉色,看了一眼旁邊的小曾孫。居然慢吞吞的,要抽出腰下的佩劍。
“吾高舟……愧對主公,有何顏面回鯉州啊!”
當然,劍還沒抽出來,便被曾孫高勇,忍著惡臭攔住了。
“祖爺,申屠將軍那邊,已經燒了烽火,給大宛關內的守軍,準備來馳援了!這裡離著不遠,只要有溼幔,撲滅一個口子的火勢,我等便能回去了!”
“高勇,後方的大軍呢?”
“亂勢很大,又各自為戰……恐怕會不妙。”
高舟痛苦閉眼。他才終於明白,先前第一批出城的蜀騎,分明是誘餌。是讓他繼續分兵,做什麼鬼的誘敵出城!這下倒好,直接被跛人看出破綻,出城反剿了。還有那陳忠,明明都帶兵去北關,為何突然又這麼快折返回來?
“祖爺,還請……再忍一下。”
“我自然要忍,高勇啊,勒令部屬,這事情不得外傳!”
若是以後,內城的幕僚圈子知道,該怎麼看他?一個被詡為長陽智囊的老軍師,居然在被西蜀的跛人反剿,在馬上嚇得屁滾尿流了。
該死的。
高舟仰頭,臉色極其不甘。先前的種種跡象,眼看著都要贏了。卻不曾想,戰勢一下子反轉。
此時,在撤退的北渝大軍裡,不同於高舟,力挽狂瀾的人正是申屠冠。在他的命令之下,令旗始終高舉,逃竄中的不少將士,都迅速往北渝令旗的方向集合。
等人數聚得多了,申屠冠再無猶豫,鼓舞了士氣之後,立即帶著本部的八千人,以及不少聚來的將士,開始循著官路和敗逃的北渝軍士,親自趕來斷後。
“列牆陣!”火光中,申屠冠抽刀怒吼。
命令之下,共有近兩萬人計程車卒,擋在了官路之前。只空了一個口子,讓逃過來的北渝士卒,迅速進入。
“吾申屠冠,恭請東方小先生,入陣廝殺!”
……
坐在木輪車上,東方敬皺起了眉頭。他有考慮過,高舟敗逃之後,申屠冠會力挽狂瀾。但不曾想,雖然只是降將,但此人如此悍勇。
一不懼四周火勢圍繞,二不懼蜀卒的一鼓作氣。
“軍師,我帶人衝殺過去!”走過來的弓狗,怒聲請纓。
“申屠冠強於陣法。而且,他約莫生了死志。若是說在此纏鬥,等火勢一圍,我西蜀同樣要死很多人。唯一的辦法,是一個時辰之內擊敗他的大陣。”
但這幾乎不可能。
並非是懼死不前,而是現在西蜀最忌諱的,便是和北渝拼戰損。北渝勢大,死個幾萬人,並不會傷及根本。但若是西蜀,同死幾萬人的話,只怕鎮守之力,至少要弱了一半。
東方敬沉沉閉上眼睛。
他亦沒有信心,一個時辰之內,擊破申屠冠這頭擋路虎,然後再深追北渝的敗軍。
“傳令,全軍避開火勢,準備回撤。”東方敬睜開眼睛,冷靜下令。
就在剛才,他亦有一個想法,讓埋伏的五個營,前後夾攻。但算了算,依然是時間不足,而且,還會將這五個營,徹底給暴露。
“申屠冠,舉世名將也。”
……
申屠冠披甲掛刀,冷冷守在官路之上。待看見西蜀的追兵,慢慢後退之後,才帶著人馬,同樣緩緩退軍。
雖然被反剿的危機,慢慢解除。但在先前,被剿殺的北渝軍士,不知死了多少。到處都是燒焦的屍體,有些受傷未死的,置身在火海中救無可救,徒勞地哭喊著。
申屠冠身子發顫,帶著人追上了前方隊伍。
“傳我令,將附近空地的林木,迅速伐掉,以免火勢相連。”
下令之後,轉過頭,申屠冠一下子看見,那位始作俑者高舟,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換上了一身裨將的袍甲,正後怕地喘著氣。
按著刀走近,申屠冠再無客氣,揚手一掌,將面前的高舟,打翻在地上。
“申屠冠!你敢打我!”高舟梗著脖子,滿臉都是不可思議。
“我乃北渝軍師!”
“你錯了,北渝軍師只有一個,便是常勝小軍師。你高舟,是個什麼樣的東西,我再清楚不過。”申屠冠冷著臉。若是他行動晚了一些,只怕這十幾萬的大軍,都要陷入困境,被跛人慢慢吃掉。
“不過一小敗爾!”
“小敗?死傷者逾兩萬人,便是你的小敗?你知不知,這一波兵敗,只怕蜀人那邊,已經是士氣如虹了!而我北渝這裡,你瞧著他們——”
高舟皺著眉,環顧周圍,發現許多的將士,都是臉色哀頓,不少年輕些的,劫後餘生,已經小聲哭了起來。
“我怎知,那跛人如此奸詐!敢將計就計!”
申屠冠暗罵了一句“蠢貨”。等回了大宛關,便立即去信,讓主公將這老兒調走。倚老賣老不說,本事也沒見幾分,再這樣下去,只怕整個大宛關,遲早要被他禍禍完。
“莫站著,去附近取水,配合援軍滅火!莫要像那個老傻子一樣。”申屠冠怒喝了句,徑直往前離開。
在當初,他可是東萊第一將,除了自家主公之外,譬如什麼嚴熊之類的,他說揍就揍。
“該死的老匹夫。”
……
“該死的老匹夫!!”幾日後,情報送到了常四郎手裡,氣得常四郎暴怒一句。
“明明都講了,以死守為上。他偏要急於求成,做什麼聲東擊西之計,他的蠢計,真當跛人是瞎子了?”
嘭。
常四郎抬起手,將手裡的情報卷宗,冷冷擲在地上。
場中,不少的老世家主,都急忙垂頭,不敢相看。高舟所行使的,不過是他們的利益,讓北渝和西蜀全面開戰。
但不料,才剛開了個頭,便迎來一場大敗。聽說那高舟,騎著馬逃命的時候,連屎尿都被嚇出來了。
“都不講話?”常四郎眯著眼。心底一時更加不滿,按著他和常勝的想法,至少高舟這老匹夫,以死守為上,堅持幾個月的,才讓常勝那邊,成功避開跛人的眼睛,偏於定計。
但現在,炕頭還沒熱呢,這老匹夫便來了一場兵敗如山。
該如何?又把常勝調回去麼?
常四郎撥出一口氣,沉著臉,只覺得胸膛一陣煩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