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啦”一聲,一堆奏摺被狠狠的推倒在地。
坐在御座之上,李治鐵青著臉,惱怒道:“他該死。”
李絢面色凝重的拱手,然後上前三步,俯身將地上的奏摺拿起。
低身之間,李絢的眼底閃過一絲驚訝。
李敬業私通吐蕃之事,就是密衛也沒有發現。
李絢起身,重新將奏摺放回到了御案上,退後三步,然後拱手道:“請陛下息怒,此事雖令人惱怒,但猶有彌補之處,若是彌補妥當,說不得此和吐蕃一戰,我大唐能大獲全勝也未可知!”
“大獲全勝,不大敗就不錯了。”李治儘管依舊憤怒,但在李絢的勸說之下,心中的憤怒終於緩緩平息下去。
李治從一堆奏摺中拿出一本,然後往李絢面前輕輕一推,冷聲道:“你也看看吧,看看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喏!”李絢立刻拱手,上前拿起奏摺,然後退後三步,將奏摺打了開來。
這本奏摺並不是李絢所寫,他在豐色坊找到了平順鏢局之後,根本沒回家,也沒回鴻臚寺,而是直接來到了皇宮,覲見面聖。
不是他沒有時間去寫奏摺,實在是這件事情的確不好往奏摺上寫。
英國公李積的孫子,嗣英國公李敬業,利用商隊走私吐蕃,反被東海王和吐蕃所利用,他自己竟然還沒有察覺。
這種事情一旦寫在奏摺上,很難不落入人眼,起碼史館,起居舍人和內侍省的人都會看到。
訊息但凡傳出去半點,皇帝還未想好應對之法,麻煩就已經來了,倒黴的最後還是李絢。
……
李絢翻開手上的奏摺,仔細的閱讀了起來。
這份奏摺是來自百騎司的密摺,密摺中詳細的寫明瞭朝中已經查實的英許商行所涉及的商隊規模和所行之地。
以英國公李敬業為首,包括玉門折衝都尉在內,裡裡外外,一共有十幾位折衝都尉都參與其中。
西至波斯,大食,北至突厥,東抵新羅,倭國,南達占城,新臘,幾乎大唐軍隊抵達的地方,都有這支商行的腳步,其中所獲利益之大,由此可見一斑。
李絢之前倒也聽過這家商行的名頭,只是知道它的背景很硬,但也沒有想到,它最大的背景竟然是李敬業,而且這支商隊,竟然還觸及到了新羅和倭國。
沒錯,揚州沈氏也和這支商隊有所牽連。
之前沈家的商隊跟著軍方一起出海前往新羅,背後就有著李敬業的影子。
怪不得那麼大的事情,裡裡外外竟然沒有人多言一句。
不過可惜,沈氏在這支商隊中的地位比較低。
或許正是因為如此,他們才會想要和李絢合作。
“陛下,臣未曾在這份奏摺中,找到任何和吐蕃有關的資訊。”李絢恭敬的將奏摺遞到御案上。
今日,武皇后代替皇帝去大慈恩寺,為文德聖皇后上香祭拜去了。
文德聖皇后就是皇帝李治的母親,長孫皇后。
李治身體不適,天氣冷寒的時候儘量不出門,他祭拜長孫皇后,一般會在天氣暖和了,就比如清明之時。
所以李絢今日才能直接見到皇帝。
“不用耍滑頭,你又不是看不出來。”李治沒好氣的白了李絢一眼,然後說道:“東海王和吐蕃人既然敢用這條路,那麼就說明這條路一定能抵達吐蕃,無非就是中間將商隊的名字取下,換成是了別的名字……這不是什麼臨時起意,長安到西域那麼遠,稍有差池,訊息就傳不過去,其中真相一望可知。”
東海王和吐蕃人既然敢在暗中利用這條商路,說明起碼他們曾經透過這條商路成功的傳過至少一次訊息。
李絢神色肅然的拱手道:“陛下,此事終究到底,還是東海王在利用英國公的商隊……其實英國公府的商隊往來吐蕃,無非就是販賣茶葉,瓷器,鹽,絲綢一類之物,本身並不太多危害……”
“還有鐵!”李治一句話,整個蓬萊殿內的溫度一瞬間驟降三分。
坐在御座上,李治看著李絢,冷冷的輕笑一聲,說道:“二十七郎,朕知道,你在西域也有商隊,朕更知道,當你知道大唐和吐蕃即將開戰的時候,你立刻就收縮了商隊規模,並且透過關聯,讓秦家和尉遲家的舊部,嚴禁各地的鹽鐵私運,為國之心昭然……可他的,這個混蛋反而趁機擴大走私規模,更甚至讓東海王和吐蕃人盯上了他的商隊。”
說到這裡,李治突然冷哼一聲,說道:“如今的這封密信想要送到吐蕃,起碼要走大半月的時間,然後再經過大半個月,才能抵達邏些,能夠邏些反應過來,將訊息重新傳回來,就到三月底四月初,要開戰了。”
“砰”的一聲,李治一拳狠狠的砸在了眼前的桌案上,咬牙冷聲道:“大唐都已經要和吐蕃開戰了,可他還在蠅營狗苟的算計,置大軍於不顧,置大唐於不顧,朕恨不得現在就剮了他。”
李治的怒火幾乎滔天,自從大非川兵敗之後,數年以來,他不顧朝野阻撓,一心推動大唐對吐蕃的復仇。
可以說賭上了大半個朝局,可是就是這麼一條蛀蟲,險些將他的一番心血徹底葬送。
這條商路上涉及到的人事物,不知道有多少已經落在了吐蕃人的眼裡。
不知道有多少人已經被他們利用。
極大的影響到了李治的備戰。
……
“陛下,請陛下暫息雷霆之怒,如今之事正是東海王所願意看到的。”李絢無比沉重一句話,讓李治稍微平靜了一些,他擺了擺手,示意李絢繼續說下去。
李絢立刻拱手,繼續說道:“陛下,嗣英國公商隊利益只是其一,其英國公嫡孫身份,才是真正要害,陛下若要真正對嗣英國公下手,那麼軍中立刻就會動盪,甚至就連中樞都會不安,臣請陛下多加慎重。”
十六衛將軍,大將軍暫且不說,光是李絢的嶽翁劉仁軌,還有兵部尚書裴行儉,全都都曾經是李積的舊部。
“放心,朕不會殺了他的,朕暫時也不會動他,春季到了,都江堰該修了,還有蜀南的土著難免在吐蕃動作之時有所異動,讓他率兵前去看看,西征之事,朕不會讓他沾染半點。”李治一聲冷哼,他對李敬業的態度已經差到極致。
“陛下聖明。”李絢立刻拱手,然後鬆了口氣,繼續說道:“陛下,東海王既然盯上了英國公,那恐怕月底那件事上,他也會動用英國公府的影響力,還請陛下將英國公之弟,盩厔縣令李敬猷,英國公之子李桓,都暫時安置,不使其出現在歸德縣主府邸。”
李治突然略帶詫異的看著李絢:“二十七郎擔心吐蕃之戰,卻並不擔心東海王發現嗣英國公之事?”
李絢拱手道:“陛下,吐蕃事關大局,不得輕鬆絲毫,但東海王,他人已進入甕中,如今看的,在重重圍困限制之下,他究竟怎麼跳出來?”
如果不對李敬業府邸做限制,那麼毫無疑問,東海王一定會藉助英國公府的力量潛入到歸德縣主府邸。
雖有英國公這個目標,只要鎖定那日出現在他身邊的人便可,但東海王也很有可能會利用他們作為誘餌,攪亂局面,然後渾水摸魚。
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將他可能利用的途徑一條條的斬斷。
斬斷他所有的逃路,才好殺他。
李治終於笑了,滿意的點點頭,說道:“好了,此事便交由你辦理吧。”
“喏!”李絢微微拱手,剛準備轉身離開,突然李治叫住了他:“二十七郎!”
李絢立刻停步,然後轉身:“陛下!”
李治擺擺手,說道:“英國公暫時不動,商隊暫時不動,但朕會將這一路上的各級都尉前後調整一下,免得被吐蕃人利用了虛實,這些人並不知道他們被吐蕃看破了佈置,換個方向還能用。
現在的問題是那份密信,那份密信你打算如何,原封不動的送到邏些嗎?”
“臣的意見,最好,那封密信還是不發的好。”李絢拱手,然後謹慎的說道:“雖然臣已知其中內容,但並不知曉,在吐蕃國內,是否還有別的資訊,若是與之相合,難免會有什麼不為人知的要害暴露。”
李治有些詫異的點頭,說道:“朕倒也未曾想到,二十七郎思慮竟是如此謹慎周密。不過,那密信還是要照發,但就如朕所說,吐蕃人透過這條商路必定掌握了沿途的資訊,那麼如此,便在這條商路上好好的做做文章。”
李絢面色肅然起來,拱手道:“必然既然如此,那麼臣建議,由侍御史陸元讓上奏彈劾,涼州,蘭州都督處事不謹,責令他們加強邊防,起碼,不要讓這封密信那麼快送到吐蕃。”
“好!”李治有些好笑著點點頭,隨即擺手說道:“其實二十七郎不用擔心,吐蕃不會那麼太針對你一個少年郎的。”
李絢拱手,鄭重的說道:“臣亦希望如此。”
李絢從來就不是大意的人,他可不希望自己太早被論欽陵針對。
論欽陵,吐蕃國相,當年大非川之戰,雖說有天時地利之便,但能打敗薛仁貴者,又豈是等閒。
“好吧。”李治笑容收斂,肅然的點點頭,說道:“此番之戰,朕會讓你……”
“報……”一個急促的聲音在殿外響起,李絢和李治臉色同時肅然。
蓬萊殿可不是其他什麼地方,這裡乃是李治治病休養之所,輕易大呼小叫都不容許,更別說是急促的跑動。
這是有事。
一名內侍急促的跑了進來,然後對著李治拱手道:“陛下,太極宮訊息,息王妃,薨逝。”
李治頓時站了起來,眼中閃爍著冷冽的光芒。
他低頭看向李絢,低喝道:“南昌王,你現在立刻前去,會同禮部,宗正寺,光祿寺,內侍省,一起處理息王伯母的葬禮,內事一切以宗正寺卿為首,外事,你和世隱真人協商辦理。”
“臣,遵旨。”李絢立刻肅然拱手,然後轉身離開。
……
看著李絢離開的背影,李治的腦海中瞬間閃現出李絢所有的一切資訊,最終,他的臉色終於緩和了下來。
並不是每個人都像東海王和李敬業一樣,擁有無窮野心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