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游縣南門,衢江江畔,一排排的人影被高高的吊在城牆上。
烈日炎炎之下,很快就被曬的奄奄一息。
「茲有龍游賀氏一族,數年來,橫行鄉里,欺男霸女,害人性命,勾結胥吏,侵佔田畝,逃避賦稅達數十萬之多,今判處沒收家財,成年男丁十八人處吊刑七日,流兩千裡,家族女眷判處另尋良人改嫁,子女改姓……」
一名穿著皂衣的公差,站在城門口,大聲的念著官府對賀家的處罰。
旁邊的路過的百姓都對著奄奄一息的賀家人指指點點,眼神裡滿是憎恨和唾棄。
有的人甚至已經握緊了手裡的雞蛋。
城門樓上,李絢穿著一身緋色官袍,身體微微向前傾,似乎在傾聽百姓對賀氏的唾罵。
半天之後,李絢才滿意的點點頭,然後側身看向一旁。
龍游縣令狄昌早就已經是滿頭大汗,有些瑟瑟發抖的站在李絢身側。
身後的龍游縣諸多官吏和世家族長,全部都戰戰兢兢。
「狄縣令,你知道本王為何要讓你們連日在此看這一行刑之事嗎?」李絢的聲音很平靜。
「下官知曉,王上是要下官等人,對此引以為戒,不要重蹈覆轍。」狄昌摸了摸額頭的冷汗,他身為龍游縣令,急智還是有三分的。
「呵!」李絢不屑輕笑一聲,然後淡淡的說道:「本王如此做,就是為了讓你們都聽一聽百姓的罵聲,也讓本王聽一聽這百姓罵聲,確定沒有做錯;也聽聽爾等一旦落入此種境地,將會遭遇百姓何等的唾罵。」
說完,李絢看向側,一名穿著綠色官袍的法曹郎中,將一摞寫滿了密密麻麻小字的紙張放在了桌案之上,站在近前的縣令狄昌看到這些文字,臉色都不由得一變。
「這是本王這幾日蒐集來的百姓訴狀,還望狄縣令全部處置妥當,否則,這份東西,本王可就送上去了。」李絢說著,從袖子裡面將一本奏章放到了桌案上,然後抬眼看一看狄昌:「看一看吧!」
「下官不敢!」狄昌下意識的後退一步,滿臉恐懼的,甚至連頭都不敢抬。
「這是一本彈章,彈劾你做官糊塗,不恤百姓的彈章。」李絢回頭看向龍游城外的百姓,沉聲說道:「本王可以將它送往神都,也可以將交到錄事參軍的手上,還可以將它就放在這裡,你自己選。」
狄昌的嘴角微微抽動,他抬頭看了眼放在桌案上的訴狀,躬身說道:「下官知道怎麼做了。」
「嗯!」李絢站了起來,說道:「本王先回驛站歇息了,剩下的事情,你處理吧。」
「諾!」狄昌微微躬身,等到他站起身的時候,李絢已經走遠了。
這個時候,狄昌才發現,桌案上,那本奏章還在。
他下意識的上前,開啟了那本奏章。
雪白,空無一字。
看到這一幕,狄昌長長了鬆了一口氣,但隨即,他的神色肅然起來,轉身看向手裡的官吏和一眾的龍游世家大族的族長,咬牙切齒的說道:「回衙,升堂。」
龍游驛站西苑,一條小河緩緩的流入衢江,
一隻烏蓬船緩緩的在小河上駛過。
小河寧靜,四野無人。
烏篷船緩緩的試圖的駛入了緊鄰西苑的一座兩進小院之中。
烏篷船停下,船上下來三道披著黑色斗笠的人影,然後迅速的被引入到了院落之中。
在最裡面的地下密室之中,三道人影剛剛進入,就看到了站在裡面,穿一身天青色錦袍,觀看牆上一副山水畫的李絢。
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竹喧歸浣女,蓮動下漁舟。
「你們三個來了,
一切都安排妥當了吧?」李絢回身,三道人影身上的黑色斗笠都摘了下來,赫然是章婉玉,葉綰綰和何晴兒三人。
三人穿一襲的黑色襦紗裙,章婉玉站在葉綰綰和何晴兒之前,對著李絢拱手道:「我等已經在饒州銅拔山暫且安置,但王上不讓我等與四下教眾聯絡,故而山中糧食和其他日用品匱乏。」
時間已經過去了多日,章婉玉當初帶著離開天陰教總壇的親信,已經按照李絢原本的吩咐,在江右饒州銅拔山,徹底的安置了下來。
那裡處於,浙閔贛徽四地交接地帶,歷代無人管束,山野盜匪橫行。
「不讓你們與教眾聯絡,只是不想讓你們過早的重新落在官府的眼裡罷了。」李絢示意三人坐下,然後從袖子裡取出一沓的身份文碟遞了過去。
李絢看抬頭,看著臉色肅然、一張精緻的小臉上帶一絲憂慮的章婉玉,認真的說道:「從今日起,天陰教便徹底不在了,你們以後在南方行事,都用這裡面的新身份。」
「小寒山太陰宮?」章婉玉有些驚訝的看著李絢給的身份文碟,這裡面竟然都是些女冠的度牒,而且都有宗正寺崇玄署的印章。
「從今日起,你們就都是小寒山太陰宮的女冠了,以後銅拔山就改名叫小寒山,若有人問起,就說你們來自鴻州驪山老母宮,奉師命來饒州傳道,尊奉驪山老母,太陰帝君和慈航真人為祖師,賜福降祥,祈求太平,之前的教徒都可以吸納為小寒山太陰宮的信徒。」
說到這裡,李絢稍微停頓,說到:「崇玄署會發公文給饒州刺史府,饒州刺史府會全力配合……配合你們清除天陰教在當地的影響。」
章婉玉眉頭一挑,立刻心領神會的說道:「屬下明白了。」
以後,她們這些人就都是朝廷的人,朝廷安插在東南用來清理天陰教影響了棋子。
「不要再傳什麼唯願光明一類的口號了,避免被人再盯上,先將天陰帝君的影響力傳播出去,拉攏足夠的信眾,同時蒐集當地官府的資訊,若是有刺史昏庸,貪婪無道,立刻傳信本王,本王會立刻派人彈劾,藉此,你們也可以在當地人眼中,暗中彰顯在朝中的影響。」
李絢一字一句的將話語說給章婉玉聽,章婉玉認真的點頭。
「以後,小寒山太陰宮,婉兒,你就是宮主了。」李絢看向章婉玉,章婉玉認真的點頭:「喏!」
李絢看向葉綰綰,輕聲說道:「天陰教雖然在南方成為了歷史,但在北方,東海王那些人依舊還會利用這個頭銜,以後和東海王那些人聯絡的事情就交給你了。」
葉綰綰嘴唇忍不住的咬了咬,但還是點頭應了下來:「喏!」
「王上,那麼東海王究竟是什麼人?」後面的何晴兒忍不住的問道。
「具體是誰,本王也只有一個猜測,未曾證實,而且在你們見到東海王之前,你們卻不適合知曉他的身份,免得將來見面時露出破綻。」李絢非常的謹慎。
「王上說的是三個月之後,我等的長安之行?」章婉玉立刻接話過去。
李絢點頭,說道:「沒錯,三個月之後,你們就要前赴長安,去見東海王。」
「也就是說,東海王三個月後,人會在長安?」章婉玉緊跟著問道。
她們幾個,雖然是李絢的信徒,但都有獨立的思想,都有能夠獨當一面的能力。
「不錯。」李絢十分肯定的點頭。
「那若是我們提前去了長安呢?」
「若是本王猜的沒錯,不管你們什麼時候去,都能在長安見到他。」
「所以,他是一直都在長安,而且身不由已,很多時候都無法南下?」
「是的,本王也是因此,才
猜出了他的身份。」李絢輕聲一嘆。
他一直以為,東海王是曹王李明,但是當媱後說出了讓葉綰綰他們三個月去長安找東海王的時候,最初的幾個可疑人選裡的一個,頓時出現在李絢的腦海中。
尤其是當李絢回憶他的生平時,臉色難事難看堪的可怕。
「那麼媱後?」章婉玉忍不住的看向了李絢。ap.
「我們一個一個談吧。」李絢轉身,走向了內室。
章婉玉率先跟了上去,葉綰綰和何晴兒雖然有些好奇,但也沒有跟上去。
內室內空蕩蕩的,只有一張圓桌,兩個凳子,還有一張床。
李絢坐在圓桌畔,目光凝重的看著章婉玉,說道:「媱後原本打算是用假死脫身,但是她的假死之法沒能騙過明崇儼和司馬承禎……也或許,這本就是她一開始的計劃,用自己吸引官府追殺的注意力,但卻永遠的藏身地底,永遠的不再和你們聯絡,就如同她一開始和你們說的……」
「所以,她死了。」章婉玉的目光平靜的可怕。
李絢能夠說出這麼多,幾乎是真相的東西,結局如何,不問可知。
「抱歉,狹路相逢,只有一人能活下來。」李絢輕聲嘆息,這件事他不想瞞著章婉玉。
他將這裡面的一些細節說給了章婉玉,章婉玉聽完之後,皺著眉頭問道:「她拋棄了自己軀體,獨以陽神駐世?」
「沒錯。」李絢肯定的點頭,然後有些不解的問道:「怎麼了?」
「一直以來,她其實最關心的還是兄長,在出事之前,她還將兄長送到了吐蕃,讓他徹底的脫離了和天陰教的關係,我和綰綰,我們這些人都不過是兄長的遮掩物罷了。」章婉玉的臉上露出一絲悲傷,隨後輕聲說道:「死便死了吧。」
章婉玉抬起頭看向李絢,臉上雖然故作堅定,但眼底深處的悲傷卻怎麼都遮掩不住。
媱後畢竟是她的姨母,是從小將她撫養長大的人。
李絢伸手將她拉進懷中,輕輕的拍著她的後背,低聲安慰說道:「想哭就哭吧,天陰教已經終結,哭上一場,就算和過去徹底告別。」
「嗚!」章婉玉終於忍不住的在李絢懷裡大哭了起來。
哭溼了李絢的衣裳,也哭溼她自己的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