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灣清澈,隱隱能看到湖底的一絲血絲。
兩側的高山險峻,密林深幽,往年偶爾還有深入其中的獵人,如今早已不見了蹤影。
婺江中央的官船上,李絢穿一身黑色魚鱗甲,手按八面漢劍,站在船首,觀察四周地形,面色肅然。
最終,李絢的目光落在碧灣之上一字靠邊排開的十幾艘三桅大船上。
大船甲板前後各一架簡易的投石機,靠裡還有一架大型床弩。
數十名手持刀劍的勁卒,身體筆直的站立在甲板上。
十幾艘大船一字排開,看起來威勢赫赫,不可小覷。
銳利的眼神掃過一些,暗處看不見的細節,便清晰的浮現在了李絢眼前。
這些戰船,除了最前面的幾艘是睦州都水司的戰船以外,後面的全部都是由舊式商船改造過來的。
上面的投石機大小也並不匹配,雖然能用,但真正威力只有發揮出七成了,或許可能會要更少。
都是些用來騙人唬人的把戲。
這支水師的戰力,遠沒有李絢原本預想的那麼強。
……
一艘快船從水灣之中駛快速出,為首的,正是之前前往山河關送信的袁琳。
穿一身藍衣銀甲的袁琳很快就登上了李絢的官船,剛剛站穩,袁琳就對李絢恭敬拱手:“見過王爺!”
李絢掃了袁琳一眼,然後看向遠處的十幾艘戰船,還有上面隱隱約約的無數軍卒,突然開口問道:“昨夜之事,已經處理妥當了嗎?”
袁琳的眉眼頓時一簇,但在側身間就徹底鬆開。
他隨即誠懇的對著李絢拱手,誠摯說道:“啟稟王爺,一切都處理妥當了。”
“那就好,我們走吧!”李絢不再細問,朝後面一揮手,官船立刻朝著碧灣入口處駛去。
從碧灣中央,大搖大擺的駛了進去。
袁琳看到這一幕,剛想要說什麼,一道銳利的目光就已經落在了他的身上。
李竹,站在李絢身後,手裡緊握一把長刀的李竹,正在用鋒利的眼神上下掃視著他。
彷彿只要他稍有一動,立刻立刻就會一刀斬下。
就在這個時候,李絢看著眼前的碧灣,低聲說道:“青龍灣看似寬闊,但不過只有兩裡深……進入這裡,一旦被人堵住出口,就如同就掐中咽喉一樣,絲毫動彈不得,你們怎麼會進這裡去。”
婺江廣闊,有足夠的地方停船,而且如今江上沒有任何商船行走,整條江都是他們的,根本不用如此小心。
“是風!”袁琳苦笑著拱手,說道:“前幾日,東南風甚勁,再加上婺江之力,若再停於江面中央,上游只需要一根撞木,我等立刻就會船身受損。”
“原來如此。”李絢點點頭。
李絢自己雖然是水戰生手,但三河關守將沈琳卻是個中好手。
三河關雖然因為地形緣故,無法抵禦十幾艘戰船的攻擊,但也不是輕易就能拿下來的。
睦州水師不付出點代價就想進入婺州,也是不可能的。
更何況,在後面還有,重重關卡,以及蘭溪縣城,甚至傳說中能呼風喚雨的南昌王。
袁琳看向李絢的目光中閃爍著一絲畏懼。
黑色魚鱗甲下,李絢身穿一身黑底金絲長袍,在晨光之下,顯得格外的冷肅高貴。
袁琳也是世家出身,自然知道一個世家真正最厲害的並不是那些嫡系子弟,而是那些接受了全部教育,擁有足夠的天賦,向上之路艱難,但偏偏又擁有足夠野心的旁系子弟。
南昌郡王李絢,無疑就是這樣的人物。
不僅袁琳如此想,袁晁同樣也是如此。
看著李絢的官船迅速的接近,袁晁面色肅然的束手站立。
在他的身後,站著數十名穿著黑色勁服的水師屯將和隊率。
船上兩側站著數十名手持長槊的睦州役卒,虎視眈眈的盯著這些水師屯將和隊率,他們的手上沒有任何武器。
神色莫名的,有些黯淡。
……
“啪嗒”一聲,船板搭在了兩船之間,李絢帶著李竹,還有周乾和蘇寶同兩名千牛衛踏足這艘戰船之上。
“罪官袁晁見過南昌郡王,郡王千秋。”袁晁看到李絢,立刻躬身行禮。
“見過南昌王郡王千秋!”一眾黑衣屯將和隊率,全部同時朝著李絢拱手行禮。
“諸位免禮。”李絢微微抬手,看向眾人。
他知道,這些人如今都在這裡,其他船隻上的一干人等,即便是別有他心,也根本動彈不了。
現在,李絢只要說服了這群人,那麼,他就可以帶著一整支睦州水師安然歸返。
睦州的大局從此時,便可以徹底底定。
李絢的神色緩和,語氣溫和的說道:“本王今日能和諸位在此地相處一片天地,說明你我之間還是有些緣分的,這也是上天眷顧,給機會讓諸位能夠重歸田園,與家人重聚,共度餘生。”
一句話與家人重聚,共度餘生,黑衣屯將隊率當中不少人神色動容,但也有不少人,臉色一沉。
李絢輕聲嘆道:“或許命運無情,家人離散,諸位重歸之後,或可重聚親眷,亦可重新成家,生兒育女,起碼在本王看來,諸位都還很年輕嘛……只要有能力,莫說是成家立業,便是封侯拜相,名垂千古,也並非不可……這些都要好過成為黃土一抔。”
黃土一抔,埋葬九泉之下。
在場的眾人,臉色頓時為之一緊。
“王爺!”袁晁此時上前一步,拱手說道:“成家立業,終需有所田業,我等家中頗多貧瘠,而在日前不久,家中被分了不少田地,若是……朝廷會不會將這些田地收回去。”
袁晁一句話,在場的眾人,全部死死的盯著李絢。
李絢的神色肅然起來,袁晁雖然狡詐,卻實有投誠之意,而這些天陰將卒,在沒有了帶頭人之後,他們更關心自己,自己投誠之後的待遇,還有已經有的東西。
“若是本王所料不差。”李絢側頭看了袁晁一眼,然後又看向眾人說道:“睦州這一次大災之後,朝中會減免今年秋稅,田地也會重新清理劃分,這是必然的,包括戶籍產業登記,全部都會重新進行。
至於爾等之事,並非現在佔有多少便是多少,朝中會根據戶籍重新劃撥,朝廷有規制,投正是何功便是何功。
以睦州如今狀況,本王保證每名士卒都有百畝田地。
至於諸位,到時身上還有軍職,每人當有五百畝。”
官民不同,人人清楚。
李絢看向在場眾人,有的臉上臉上舒緩,有的人臉上則有些難堪。
李絢的神色隨即冷淡下來:“人有的時候,不要太貪心,拿的多了,不說外人,就是自己人心裡也會不服的,到時出了事,就沒人會幫你們的,如今反正雖然有功,但功一旦賞過,就不再是功了。”
能在天陰教無數士卒當中,成為隊率的,校尉的,起碼都有幾分聰明,眼力還是有的。
李絢寥寥幾句,便已將事情直接說透,他們再看向了其他的人時候,臉色已經緩和了許多。
但是有一些人……李絢清楚的記下了他們的面容。
“睦州之後,人人都有機會,就看誰能抓得住機會了,諸位不妨多思慮思慮。”李絢的目光在在場每個人臉上掃過,然後又看向袁晁,溫和的說道:“大體便是如此了,袁先生,不如我們去看看其他船隻。”
“一切聽憑王爺所令。”袁晁看向在場的眾人,喝道:“爾等都在此等著,本官陪王爺巡視各船。”
“末將遵令!”二十多名天陰教將卒同時拱手肅立。
……
下了大船,站在小船上,緩緩的往碧江深處行去。
李絢一手按在八面漢劍上,同時側身看向袁晁:“袁先生辛苦了,如此多的軍將,先生能夠一力壓服,能力著實不凡,本王必定如實稟奏,聖人看在眼中,他日必有重用。”
“多謝王爺,王爺過獎。”袁晁趕緊拱手,說道:“下官能有今日,多虧王爺在梅嶺關擊敗賊寇,下官才能在急切間抓住機會,一舉說服這些天陰誰卒投誠。”
“這些水卒和那些步卒畢竟不同,若是他們也是一樣的兇悍,袁先生,恐怕伱我之間少不了要有一戰。”李絢忍不住感慨的搖搖頭,在這些天陰水卒的身上,他根本看不到這其他天陰戰卒一樣的悍不畏死。
“他們大多是來自睦州龍山附近的漁民,生活雖然困苦,但相比較流民而言,日子倒還算能過的去……原本這其中確實也有不少虔誠的天陰教徒,但是下官出手之時,已經將他們全部格殺了。”袁晁神色肅然。
李絢點點頭,水軍因為性質特殊,只能多從漁民中徵召士卒。
漁民生活雖然艱難,但也不至於活不下去,和只靠土地求活的百姓有些鮮明的區別。
袁晁雖然為人投機,但目光敏銳,察覺到天陰教開始走下坡路,抓住機會,立刻動手,一舉掌握了整個水軍。
李絢的目光從一側甲板上的袁瑛身上掠過,他和他手下的五百役卒,才是袁晁最大的底氣。
李絢一艘船,一艘船的巡視而過。
每艘船上投石車的石塊都被全部清除,弩弓上的弓弦也被全部卸了下來。
他們是真的打算棄械投誠。
李絢每過一艘船都向船上計程車卒保證,他們的未來不會有任何問題。
……
李絢剛剛踏足中間的一艘戰船,他的臉色就不由得微微一頓,轉頭看向袁晁:“昨夜就是這裡出事的?”
“是的。”袁晁看向船艙深處,面色凝重的說道:“這裡原本關押的是舟山海寇的白氏三兄弟,他們是所有人中最不願意投誠朝廷的人,昨夜聽聞朝廷已經準備接收水軍,而談判的內容中沒有他們,所以才突然暴起。”
“人呢?”
“白氏兄弟昨夜被當場格殺二人,有一人試圖從水路逃走,但被九郎截住,最後被亂箭射死,縱火而亡。”袁晁神色間露出一絲後怕。
李絢淡淡的笑笑,什麼暴起,無非就是用種種手段逼迫他們不得不鋌而走險,最後一舉格殺。
“除了白氏三兄弟之外,便是長水校尉朱泚,他的情況如何了?”李絢的臉色肅然起來。
長水校尉朱泚才是水師正式的最高統帥,袁晁正是獲得了長水校尉朱泚的信任,這才一舉拿下水師的控制權。
“朱校尉自囚於船隊最後。”
李絢點點頭:“本王去見見他吧,他的事情處置完畢之後,我等便可以返回三河關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