閣臣比眾人更瞭解至正帝。
這位平日萬般委屈,千般憤怒,都會盡量壓抑情緒,在眾人面前表現出一個皇帝風雷不懼的樣子。
這些年來,只有兩次發這麼大的火。
一次是聽說太子被人用剪刀劃傷臉部,剛開始他依然沒有發火,可是幾天後,不知因為什麼原因,他把閣臣叫入宮中,大發雷霆,之後太子被廢。
還有就是這次了。
之前的合肥,後來的長沙,現在的襄陽,甚至湖廣首府的武昌,這些可都是朝廷有重兵駐守的大城啊,尤其是襄陽,從南宋起,這裡便是抗擊北元的軍事重鎮,城高池闊,還有湖廣巡撫親自駐守,竟然還是被賊人破了。
這讓他現在已經徹底失去了耐心,看著眼前一般垂首伏地的大臣,心中怒火壓抑不住地往外噴。
“說!”
第三次怒吼,猶如重錘擊打在每個人的心中。
秦硯身為首輔再也不能做縮頭烏龜,他跪地奏道:“湖廣巡撫車純,朝廷早調他去襄陽,但該官翫忽職守,竟被反賊一攻而下,實乃本次失地之罪魁禍首!”
是啊,四省總督左思忠還未到任,事情發生在湖廣,那湖廣巡撫車純就是主要責任人,再說了,車純已經死了,自然是頂罪的最好人選。
更關鍵的是,他是封疆大吏中唯一跟徐嵩走得近的人。
你徐嵩不是自詡有軍略嗎?
你看看你的人,竟然一合之下就被賊人破城,那你所謂的軍略也不怎麼樣嘛?
最少也是沒有識人之明吧!
都已經這時候了,秦硯還在給自己下絆子。
徐嵩心中憤懣不已,可是車純是所有人都知道的所謂【徐黨】。
他的事,自己肯定要受牽連。
至正帝心中知道秦硯這是落井下石,但車純丟城失地,本就應該負責任,他用陰鷙的目光掃過群臣:“車純已死,家裡還有什麼人?”
“聽說他上任時帶著夫人、幼子,城陷未有訊息;浙江老家還有兩子!”刑部尚書陳九敘回道。
顯然早在來之前,這位就已經知道了此事,而且還做了功課。
陳九敘就是湖廣襄陽府人,現在城陷,他說話時涕淚俱下,聲音哽咽:“求陛下治車純失地之罪,捉拿車家二子代父償罪!”
徐鶴聞言,看著一直跪伏在地,默不作聲的吳興邦。
他是管著刑部的,只是不知道陳九敘說的這些話,是不是吳興邦的意思。
再不說話,車家就要家破人亡了。
徐嵩再拜道:“陛下,車純既已殉國,不必再殃及家人,不然幾人還敢帶兵?幾人還敢出力?”
禮部尚書邱騰也出列道:“皇上,徐閣老此言甚是,現在反賊兵臨武昌城下,正是朝廷地方上下一心的時候,車純殉國還是不要追究了。”
“同心戮力,將反賊滅殺於武昌城下,才是當今應思之事。”
李希顏此時也出列贊成暫不追究此事。
他的出列,頓時讓眾人甚是意外。
誰不知道他是秦硯的人,而此時,他竟公然跟秦硯唱反調。
大傢伙一時間有些摸不著頭腦。
徐鶴也想說話,但到現在為止,勳戚這邊沒有一個人發聲,他也不好開口。
突然,秦硯開口道:“所謂正本清源,湖廣之糜爛,導致今天這局面,車純難道沒有責任?他雖九死而莫恕,老臣覺得陳尚書提議甚好,應立刻捉拿車家二子入京,明正典刑,以儆效尤,以正天下視聽!!!”
“王吉!”至正帝道:“擬旨,著南鎮撫司捉拿車家二子,提送入京,不得耽誤!”
“皇上!!!”徐嵩拜倒哽咽道,“車巡撫失地之因未明,切不可操之過急,妄下決斷吶!”
“朕說了,擬旨!!!”至正帝用不容置疑、冷冰冰的語氣做了最後的決定。
至正帝此刻心中的怒火絲毫未減,反而因為內閣到這時候還在黨同伐異,心中更是不滿,他視線掃過,看到徐鶴站班在勳戚中最後一個,突然想起前軍都督府的事情。
因為事涉廢太子,太子雖然被廢,但畢竟是自己兒子,若是前軍都督府的事情再查下去,恐怕會牽涉到他。
前兩天幾個老太妃又被兗州伯俞稷的夫人潘氏求告,老太妃們又來找自己。
最後他準備大事化小,懲處幾個小官兒便算了。
現在看來,湖廣的反賊能從鄖陽東下,一路勢如破竹,可見湖廣的衛所已經爛成啥樣了。
這樣還不整頓,那真就是拿他這個皇帝的腦袋開玩笑了。
想到這,他虎著臉道:“前軍都督府管著湖廣都司、行都司,這次出事,俞稷等一眾官員俱都有翫忽職守之嫌,著三法司好好審、仔細審,不可錯漏一事!”
“徐嵩,你負責,讓郭珠配合你,把湖廣的事情給我查個乾淨!”
“查出什麼你直接遞摺子!不必透過內閣!”
至正帝此言一出,頓時周圍大譁。
剛剛放走的前軍都督府眾人,估計在家還沒高興完呢,這邊又要進去了。
這倒黴催的。
不過皇帝徹查湖廣之事,也讓吏部、戶部和兵部幾個尚書全都緊張了起來。
真要徹查,那他們幾個衙門肯定會牽涉其中。
這搞不好就是潑天的大案。
而且,皇帝為什麼用徐嵩來總領此案?
別的不說,就是兵部,這個徐嵩入閣以來針插不進、水潑不進的地方,這件事之後估計也要露了底了。
千言萬語說到底,還是咱們這位陛下會弄權吶。
各方平衡他玩得是明明白白!
懲前還未毖後,至正帝便匆匆推進下一個議題:“湖廣接下來怎麼辦?”
“怎麼辦?剿唄!”可所有人都清楚,前軍都督府出了這麼大的事情,湖廣的衛所肯定已經爛透了,指望從湖廣調兵是不現實了。
吳興邦此時道:“陛下,不如調集湖廣、四川和貴州三省各宣撫司……”
他的話剛剛說完,就聽見徐嵩斬釘截鐵道:“不可!”
至正帝的目光移向徐嵩:“之前,賊之一不自廣西北上,能夠在各宣撫治下做到悄無聲息,土司中定有接引之人!”
吳興邦卻道:“那也不能一棍子把人家全都當反賊打死,著左思忠細細甄別!”
至正帝皺眉道:“盛正奇在江西還沒將殘匪剿滅?”
“江西袁州多山,又是插嶺關那樣的天險,大軍擺佈不開,暫未……”
“那就讓左思忠別縮在陝西,先去四川和鄖西,召集宣撫人馬和湖廣行都司的人馬,圍剿武昌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