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府外。
時隔多年,再次站到燕王府大門外,祝思嘉覺得無比陌生。
前世她嫁進逸王府後被晏行禁足於府中,直到生命的最後幾年,或許是晏行放下了對她的警惕,又或許是時間沖淡了他對自己的恨,她才有能自由出府的機會。
毫不誇張地說,她已經忘了燕王府究竟是何種模樣。
燕王府一行人得知她今夜要回府住,先她一步進了西京城,早早便在府中做好準備。
“老臣拜見祝美人。”
“妾身拜見祝美人。”
看到曾經永遠居高臨下俯視她的父親,還有永遠滿眼嫌惡看著她要捂鼻子的張茵,如今都要對她下跪稱臣,說不痛快是假的。
原來這就是權勢的味道。
燕王府一家老小都跪在院中恭候祝思嘉,甚至連久病在床的虞氏也起身前來相迎,她跪在燕王夫婦身後,雖是笑著看祝思嘉,可嘴唇抑制不住地在顫抖。
虞氏的身子很難受。
祝思嘉心中絞痛不已,她連忙上前將虞氏扶起,然後才免了別人的禮。
祝思儀第一個起身,礙於府中有宮裡人,她不敢明面上對祝思嘉口出狂言,只能陰陽怪氣道:
“看來在我和母親先行離開秋獵後,祝美人的日子過得相當滋潤啊,被我表哥嬌養出這滿身的貴氣,絲毫看不出以前是個滿身羶臭的土雞。”
祝思嘉當即就做出一副傷心欲絕的模樣演了回去:
“姐姐這麼說,是在責怪父親母親不肯好好教養我?又或許,是忘了此前被掌嘴食不下咽的苦日子了?”
燕王和張茵的臉色瞬間有幾分難看。
她竟敢將舊事重提!祝思儀氣急敗壞,卻只能不甘心地禮也不行便甩手離開。
祝思嘉沒有多餘的功夫浪費在一群毫不相干的人身上,扶著虞氏回了她院中。
虞氏院內。
“娘,你的嘴角怎麼有淤青?”
祝思嘉給虞氏喂藥的時候,她才發現虞氏的右邊的唇角處發青,方才被虞氏臉上的脂粉遮蓋住,祝思嘉拿帕子給她擦拭時才顯露出來。
虞氏笑得從容:“無事,想來是妾身這身子哪處又出了毛病。”
她身邊的貼身丫鬟翠蘭卻啜泣道:“姨娘,都這個時候了您還要瞞著美人嗎?這分明是拜主院那惡婦所賜!”
“你是說這是張茵打的?”祝思嘉欲要發難,“孃親可是陛下親封的誥命夫人,她怎麼敢膽大包天到這種程度?”
虞氏卻使勁拉住祝思嘉,不讓她去主院,苦苦挽留道:
“這件事就這麼翻篇吧!況且娘也沒受到什麼傷害,夫人她剛打了一巴掌,就被兩名不知從何處飛出來的紅衣暗衛制止了,當場替娘還了一巴掌回去。”
原來是晏修派來的兩名護龍衛護下了她。
祝思嘉看著自己的母親,多少帶著不解質問她:
“這是第多少次了?為何您被陛下封為誥命,她都能大搖大擺地為難於您!這擺明了仗著您好欺負,不將您放在眼裡,更是將皇命時視作糞土!”
“不論如何,今日這口惡氣,我必須要替您出!”
祝思嘉強行甩開虞氏的手,準備去找張茵,虞氏竟是直接跪到地上,痛徹心扉地向祝思嘉磕頭哀求:
“蟬蟬!算是娘求你,不論今日也好亦或是來日也罷,你都千萬不要利用自己獲得的權勢為難夫人!更不要想著要替娘報仇出氣!”
蟬蟬是祝思嘉的小名。
這個小名是虞氏親自給她起的,只有她們母女二人才知曉,就連弟妹都不知道。
祝思嘉不敢置信,她使勁瞪大眼,竭力遏制住自己的眼淚和情緒,一遍又一遍問虞氏:“為什麼……為什麼又是這樣,難道還是因為那個理由嗎?”
虞氏苦笑道:“對,就是因為那個理由,這輩子我都是欠著夫人的。”
虞氏並非只是有姓無名,極少的人才知道,曾經,她叫做虞十一娘,出身曾經顯赫一時的鐘鳴鼎食之家虞家,在家中同齡女眷中排行十一。
虞家在文帝時期曾是不可一世的大家族,甚至威風派頭比今朝之張氏一族還要誇張。
但樹大招風,一夜之間,整個虞家男丁都被處死,女眷則充入教坊司生生世世只能領賤籍。
虞氏當年流落教坊司時才十三歲,她偷偷跑出教坊司後院準備逃離時,差點被幾名遊手好閒的痞兵強行玷汙,是尚在閨閣之中的千金小姐張茵將她救下。
十六歲的張茵見自己與虞氏有緣,不顧家中反對,強行賣通關係託人將虞氏改籍,帶回府中做了自己的貼身侍女。
後來張茵嫁進燕王府也將貌美的虞氏一同帶上。
天不遂人願,張茵頭胎生下來祝思儀這一個女兒,便因難產失去了生育的機會。
與其讓燕王納一些不三不四的女人進府威脅她的地位,倒不如把跟在自己身邊老實本分的虞氏送給燕王。
誰知燕王早就在虞氏入府時盯上了她,張茵將她送到床榻之上時,燕王更是喜出望外,在張茵還沒出月子的時候,就夜夜留宿在虞氏房中。
此後更是誇張到對虞氏寸步不離的專寵,虞氏生下祝思嘉那年,燕王大喜,將她抬為妾室,甚至親自以戰功跑去和帝面前求了一樁好親事。
這邊是祝思嘉與晏行婚事的由來。
是張茵親手把她送到燕王身邊的,也是張茵自己要從此嫉恨上虞氏。
可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明明只有燕王不是麼?
若非世間男子全都朝秦暮楚、朝三暮四,惹得自己的正房妻子夜夜垂淚西窗旁,可因男子是一家之主,地位最高,正妻的怨恨只能盡數發洩在側室身上。
祝思嘉不忍心看母親這樣跪著求自己,她擦掉面頰上的淚,將虞氏扶回椅子上:“我答應母親便是。”
虞氏的三個子女中,祝思嘉長得和自己最不像,可脾性卻和自己最像,她痛心疾首地告訴祝思嘉:
“不是娘心慈手軟、太能忍耐,而是娘深知知恩圖報這一道理。蟬蟬,你還小,你不知道當年我那些族姐沒入教坊司後的慘狀。”
“我七姐是全西京城最拔尖的貴女,可進了教坊司第三日,就死在男人的胯下,下身血流成河,我躲在她房外的雜物堆裡聽了她整整一夜的慘叫。直到現在,午夜夢迴的時候,我都能聽到她的哭聲。”
“夫人當年救了我,是救我出水火之中,你萬萬不能恩將仇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