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表態站隊嗎?
關晞垂下頭,沒急著給出明確答覆,而是打太極:“卓秀總,作為公關經理,我會履行公共關係的職責。具體的……”她抬起頭,話音戛然而止。
李卓秀已經靠在沙發上睡著了,手漸漸鬆開,茶杯“撲”地掉在地毯上。深色的水漬在地毯上暈染出一塊越來越大的圖案。
這個聲音並沒有警醒她。
關晞面色凝重。
說話說著睡著——在以前從來沒發生過。
她輕手輕腳地退出去,張之遙急忙衝進辦公室。關晞移開目光,想起李卓秀得癌症的傳聞。
……
關晞看著自己的手。
幫老總裁處理“不可說”的活計,才意味著忠誠。
躲到專案上,還是逃不開紛繁複雜的站隊與鬥爭嗎?李卓秀的身體顯然已經很不好了,而自己,還能保持中立、保持自我多久?海嘯將至,又將是怎樣的海嘯?
落地窗外,燦爛的陽光已經被烏雲遮擋。天開始陰下來。
……
關晞出門的時候,秘書部眾人正在說笑。
“永大集團爛尾樓的事件你們聽說了沒?”
“不稀奇,永大集團爛尾的不少,都被壓下去了。不知道這次的新聞能存在幾天?”
“還記得永大足球隊嗎,那時候多輝煌。”
“眼看他起高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
“以前永大集團還有過地基塌陷的事,也被他們的公關部壓下來了。”
“聽說了嗎。永大地產線開始壓工資了。”
“但我看永大的許老闆還在國外度假?”
一陣尖嘯的風聲,說笑聲停了下來,幾個人齊齊扭頭看向窗外。
“要下雨了啊。”
……
走出卓秀的大門,關晞站定,摸出一支菸。還沒等掏出打火機,有一群人呼啦啦走過來,簇擁著中間的男人。
一群人橫衝直撞進了卓秀辦公樓,關晞才想起來,中間的男人是李卓秀的二兒子。
李卓秀有三個孩子。前後兩個女兒,中間一個兒子。大女兒駐上海,二兒子駐大連,三女兒駐武漢。
她轉頭看著他的背影,皺起眉。
近來,經常在深圳見到李卓秀的三個子女。
潮乎乎的風吹亂關晞的頭髮,但她完全沒心思理會。
關晞坐上車,打電話給鬱賁,說了李卓秀要來長樂坊視察。她又想到李卓秀要她盯緊長樂坊。
盯緊,盯的當然是施遠,只能是施遠。
鬱賁聲音沉穩地從話筒中傳出來,關晞回過神。他說:“可以造條100米的示範街,只是給沿街老房子的外立面翻新一下,工程難度不太,進度不用擔心。長樂坊二縱路,陳記糖水那條街,就很合適。”
那就好。
掛了電話,關晞看見有47個未接來電,和3條未讀的微信,來自自己的母親。
“我已經上飛機了。準備來看看你。”
“我已經落地越城。你下班以後來接我。”
“你不用來接我,我直接過去你的住處。”
這三句話,沒有一句在問關晞的意見。
窒息感湧上關晞的心頭。
……
陳家嫻沿著熟悉的街道跑到關晞的住處。
她敲門:“阿姨。”
關母開啟門。她的身材和關晞如出一轍的瘦削頎長,面容嚴肅緊繃,銀框眼鏡緊緊箍在瘦長的臉上。
她身後一片狼藉。沙發上,堆滿了關晞的衣服。關母手裡還搭著一件西裝。
陳家嫻目瞪口呆,嚥了下口水:“阿姨,你——你究竟在做什麼?”
關母回身繼續把關晞的衣服一件一件從櫃子裡掏出來:“幫晞晞收拾東西。”
陳家嫻脫口而出:“她讓你幫忙的?”
關母講話斯文有禮:“我家晞晞性子比較毛躁,照顧不好自己。”她的北方口音非常重。
照顧?
以關晞的性格,怎麼可能接受這種照顧。
關母又問陳家嫻:“你是誰?你是關晞的朋友嗎?你爸媽是做什麼的?你哪個學校畢業,做什麼工作?”
陳家嫻嚇了一跳:“阿姨,我叫陳家嫻,是晞姐的助理。晞姐出差了,晚上回來。她拜託我先帶您去吃點東西。”
關母有禮貌道:“那辛苦你了,小陳。”
陳家嫻對關母稍稍恢復了些好感:“您有什麼喜歡吃的嗎?”
關母說:“我沒來過越城,你看著安排。謝謝你,小陳。”
陳家嫻有點意外。關晞在越城多年,她的母親沒來過越城?
陳家嫻沒有繼續這個話題:“咱們先來‘一盅兩件’,一盅湯,兩件茶點。然後帶您去嚐嚐越城的糖水。”
關母說:“我在書上看,你們本地人有吃早茶的習慣,而且不叫吃,叫‘嘆’。”
“對,嘆茶,得閒飲茶。”陳家嫻笑笑,“阿姨平時喜歡看書?”
關母點了點頭,沒有談論自己,而是再次把話題轉到關晞身上:“關晞也隨我,愛看書。”
兩人說著,走出門。關母手裡提著一個塑膠袋,要丟垃圾。
陳家嫻笑笑:“我幫您丟。”她接過關母手裡的塑膠袋,裡面發出嘩啦啦的聲音,沉甸甸的重量。
這是——
陳家嫻拉開袋子,看見裡面的一瓶瓶指甲油。她再次目瞪口呆:“阿姨,您把晞姐的指甲油丟掉?”
關母點頭:“指甲油有毒,傷身體,晞晞會生病的。”
陳家嫻立刻把袋子裝進包裡:“阿姨,我們這要垃圾分類呢,這些東西不能丟在這,我找個地方幫您丟。”
……
等關晞趕到的時候,天色已經昏得不像話。疾風一陣接著一陣,眼看就要下雨。
陳家嫻把關晞扯到一邊,悄悄把指甲油還給關晞,並委婉地提醒:“回家以後,有點心理準備。”
關晞含糊地應了聲,向陳家嫻道了謝,帶著母親離開。
車子駛到酒店門口,停下。關母看向關晞:“你都不願意讓媽媽去家裡住嗎?”
關晞沒有看她:“這家酒店挺好的。”
車內的氣氛沉悶了一會。關母淡淡說:“我不同意。”
關晞也淡淡說:“你也看到了,我的屋子住不下兩個人。”
關母繃緊嘴唇。
片刻後,她瘦長的面孔皺得緊緊,失望地看著關晞:“對你再好,你也感受不到,你只覺得我自己感動自己。媽媽在關心你,不想你一個人過中秋!你不要覺得媽媽在管你!”
關晞對著這張和自己十分相似的臉,“嗯”了聲,不說話,態度顯而易見。
僵持許久,車窗外的風越來越大,頭頂也有雷一陣陣滾過。關母又僵持了片刻,終於妥協,推門下車。關晞幫她提著行李,兩個人走進酒店。
關母說:“讓你考公務員,你買書了嗎?”
關晞沒有說話,沉默地燒開一壺礦泉水。只聽關母又說:“君是誰?鬱是誰?潘是誰?施是誰?小朋友又是誰?”
關晞猛地回過頭。
關母手裡拿著她的工作筆記本,翻了翻,抖一抖:“你不好好學行測申論,就是和這些人在一起?”
一瞬間,激麻酸辣貫穿頭皮。關晞渾身顫抖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