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甥自入神都以來,遇事都是隨波逐流,難有自主,雖然稍有所成,但每日謹慎,做事多備,可依舊多感不足。」李絢稍微停頓,然後苦笑言道:「外甥身處局中,迷霧重重,不見廬山真面,還請舅父指點。」
李絢將一杯西山白露雙手捧到了舅父歐陽通的面前,然後束手站在一側,聆聽教訓。
「你所做一切^」歐陽通接過白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然後才沉聲說道:「都太過急躁,甚至根本你無需提前抵達神都……婺州雖是立功之處,但太過兇險,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這是你勸雍王的話吧?」
歐陽通似乎嚥了半句話,李絢敏銳的捕捉到了,不過歐陽通沒說,他也不好追問。
「是,外甥的確這麼對雍王殿下說過!」李絢拱手,剛要繼續,突然間,他渾身上下冷汗直流。
因為仔細想來,似乎他抵達神都之後的每一件事,都有一隻看不見的無形大手在暗地裡撥弄。
李絢雖然及時應對,但依舊總有焦頭爛額的感覺。
似乎許多事情,都是接踵而至,根本不容他有多少反應時間。
似乎永遠有一股危機感不停的縈繞在他頭頂。
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這話他都對別人說的,卻從沒想到自己早已身處類似的環境中了。
「趙鞏到現在都不敢出現,他怕是早猜到什麼了。」歐陽通冷哼一聲,抬頭看向大堂門外。
雖有照壁阻隔,但是趙鞏抵達,一眼就能看到。
「是天后?」李絢的臉色無比沉重。
趙鞏作為秘衛統領,雖能接觸到不少秘檔,但如果說此事是有人在刻意操縱,引誘他一步步的行動,李絢能想到的只有武后。
「是天后,也是陛下。」歐陽通面色淡然的搖搖頭,看著眼前的茶湯輕輕吹了口氣。
歐陽通看的很清楚,這件事雖然是武后在出手,但皇帝也樂見其成。
這是更高層次的博弈,李絢不過只是一顆小小的棋子。
「陛下這是在挑人。」站在一旁的餘澤挑了挑,說道:「這是陛下一貫的手法,他要用一個人,總要先磋磨一番,若是堪用,則用,若是不堪用,則立刻黜之。」
皇帝用人,向來不拘一格。
多年來,他雖是在用寒門來抑制世家諸人,然而仔細來看,朝堂之中,世家出身的***依舊佔據多數,但整個朝堂依舊穩穩的掌握在皇帝手裡。
今日太子宮一趟,李絢見了不少的朝中***宰相,然而這些人,絕大多數都是皇帝親信。
同樣,很多人也是武后親信。
或許多年以來,他們已經習慣了,天后和陛下一體。
天后代表皇帝,天后的旨令,就是皇帝的旨令。
但多少年來的觀念猶在,皇帝才是一國之主。
李治雖將武后推到了前臺,但卻更加塑造了這樣的印象,同時將李弘推到了臺前,和武后爭權。
如今李弘雖然病故,他也很快就將李賢有推了出來。
天后和太子之間又趨於平衡,天后這些日子雖然暗中奪取了不少位置,但今日一過,怕是有不少人又有投到李賢麾下。
到時,李治再輕巧撥弄,整個朝局再度趨於平衡。
如今的朝堂,李治和武后雖然暗中有不少較量,但這是良性較量。
說句不好聽的,那就是人家夫妻間的閨房之樂。
李絢也是一樣,他整個人不僅是在被武后擺弄,同時也是在被李治擺弄。
「好在,你的表現不錯,陛下應該非常滿意,只是天后……」歐陽通說到這裡,自己沉吟了起來。
李絢
的臉色頓時陰沉了下來,他在洛陽做的很多事情,其實都是在和丘神積做對。
就比如天陰教這件事,丘神積想要推出李儼,但最後卻是閻莊獲勝。
李絢在這裡面有意無意的插手,以武后之能未必看不出來。
更別說她的身邊還有以明崇儼為首的一干人,細細的推敲之下,很多事情都能看清楚。
不過李絢雖然有些擔憂,但僅僅是一些而已,因為他一直以來都是在遵皇帝令做事,並沒有太多的表現出對武后的忌憚和警惕,這是他一直以來強迫自己必須保持的。
如果他真要做什麼的話,想方設法刺殺掉武承嗣和武三思,那麼未來的一切都都改變了。
只是可惜,這種方法後患太大。
如果沒有一個,不,是幾個白手套擋在前面,那麼李絢就算是暗殺了武承嗣和武三思,他自己也難逃事後的追查。
類似之事,並非需要實證,很多事情一個懷疑便已經足夠了。
武承嗣和武三思,還不值得他付出那樣的代價。
況且,他們的存在,也並非完全是壞事。
思索片刻之後,歐陽通突然開口:「後日,寫一份謝恩折給天后。」
「謝恩折?」李絢眼睛一縮,開始思索了起來。
一旁的餘澤反而是一副摸不著頭腦的樣子,滿頭霧水的問道:「謝恩折,謝什麼恩?」
李絢從入神都以來,不管是尚藥奉御,還是通儀大夫,檢校千牛衛中郎將等職,都是皇帝所賜,和天后何關。
「是賜婚的恩典。」李絢低著頭,一邊沉思,一邊說道:「和左相家的婚事,最後雖是陛下定奪,但實際一直以來,在推動的都是天后,是天后先首肯,陛下才做的決定。」
原來自己至始至終都在別人的手裡攥著,武后的手裡把著最關鍵的一張牌。
李絢在洛陽這些時日的表現雖然有些不合天后之意,但大局並不脫離掌控。
武后這是在看著,如果李絢寫上這份謝恩折,那麼武后依舊會看好他,甚至繼續栽培。
可如果李絢不寫這份謝恩折,甚至看不到這一點,那麼以後別說栽培了,不狠狠打壓就已經算輕了。
李絢迅速的調整心態,如今的朝局就是如此。
朝堂諸人,又有哪個不是在皇后和皇帝之間反覆橫跳。
就比如未來武后廢黜李顯,立李旦為帝,整個朝堂之中的反對聲浪並不大。
直到武后試圖廢唐立周,大規模的反對才來。
「的確如此。」李絢點點頭,對著歐陽通認真鞠躬:「多謝舅父,外甥今日便開始構思!」
「不忙!」歐陽通直接擺擺手,說道:「你先讓人去左相府邸,將我的拜帖送上,三日後,我將登門拜訪,商定婚事。」
「喏!」李絢立刻應了下來,歐陽通這一做,再加上之前寫的謝恩折,或許這一切之前,賜婚的旨意就會下來。
「對了,舅父,還有一事請教,就是太子家令閻莊之事?」李絢將自己如今心裡最大的一個疑問問了出來。
閻莊之事,裡裡外外都透露著古怪,就像是明明一切已定,但卻又爆發了意外之事一樣。
歐陽通詫異的看著李絢,然後轉身看向餘澤:「他沒看出來,你也沒看出來嗎,餘賢弟!」
「兄長指點。」餘澤無奈的搖搖頭,他很少不是這裡充滿了古怪,但擋住視線的東西太多,想要越過這層迷霧,看透背後的真相併不容易,尤其是那些心中別有算計之人,
李絢一時間也有些撓頭,閻莊即將前往東南,這是皇帝允許之事,如今突然發生意外,只有兩種可能。
一者,是閻莊得知了太子李弘死亡真相,並拿到了實證;二者,是丘神積一干人等不甘失敗,暗中對閻莊下手。
至於天陰教之人,不可能。
他們的人手,如今能撤出洛陽的早已撤出,至於無法撤走之人,則深深潛伏。
殺了閻莊對他們意義並不大,更何況他們對於閻莊的實情瞭解甚少。
有什麼東西卡住了,李絢按了按眉頭。
他有種感覺,正是因為他知道太多,故而才會有很深的知見障。
就在此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在門外響起。
隨即,李竹出現在門外。新
他對著歐陽通,對著餘澤微微躬身,然後才快速走向李絢,一顆蠟丸被遞了過來。
李絢皺著眉頭捏開蠟丸,取出密信,一看,臉色驟變:「閻泰被貶,流放桂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