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店經理聽兒子一說,立刻好奇地問林姝什麼藥膏,“哪裡買的?多少錢?”
林姝立刻裝出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唬得趕緊擺手,“我可不是賣藥膏的,這是我爹自己做的。”
聽她說不是賣藥膏的,男人更想買了。
林姝再三解釋這只是公爹做來自家用的,沒有藥材做不了,也不賣。
書店經理態度和之前三百六十度大轉彎,“藥材少見嗎?我認識縣醫院藥材採購主任,到時候我從他那裡買一些,麻煩你家大叔幫忙做幾罐怎麼樣?”
他看林姝面有難色,笑道:“放心,我會給辛苦費的,我好歹是書店經理呢,不會騙人的。”
林姝搖頭,“不是不是,我們可不敢投機倒把,會被抓勞改的。”
這年頭城裡打擊投機倒把罪可厲害呢。
春天初夏青黃不接的時候鄉下總要鬧饑荒,有人就揹著自家雞蛋和雞進城換糧票和錢,運氣好的能如願以償,運氣不好的就被市管會抓住,輕的沒收,厲害的判投機倒把罪直接關到勞改農場去。
書店經理笑了笑,小聲道:“你們鄉下來的不懂,這事兒呀就是專對付你們這些不懂的。”
說完他點了一支香菸,一副莫測高深的樣子等著林姝主動請教。
林姝卻不問,而是扭頭對去買冰糕的方荻花道:“娘,你不是要買書嗎?”
方荻花糾結買根兩分的冰棒兒還是六分的雪糕呢。
按說自己給了三兒媳兩塊錢,就不用給她買,可瞅著她一直看書沒有買雪糕的意思。
方荻花有點捨不得錢,又覺得應該替兒子給媳婦買根冰棒兒。
她看那書店經理眯著眼睛看林姝,一副色胚樣兒,登時眉頭皺起來,大步走過去,“買。”
林姝笑道:“娘,你想吃冰棒兒呀?想吃就買吧。”
方荻花:我才沒那麼饞!
書店經理原本還想怎麼忽悠俊俏小媳婦兒把配方給自己呢,轉身看到人家老孃。
嚯,這老太太夠高夠結實的啊,比他還高一點呢。
他當即就後退了一步,老太太蹬蹬的氣勢太沖他扛不住。
林姝先和婆婆進去買需要的書。
方荻花和陸老爹想買全套的毛選,再買一套資本論。
書店經理一聽,嚯,豈止識字,人家識得真不少呢,難道是村幹部?
為了跟她們套近乎,這會兒他服務得異常熱情,“大嬸子,你家大叔是村幹部還是赤腳大夫呀?”
會做藥膏,還要看這麼講究的書,那肯定是村幹部了。
方荻花對他印象不算好,花錢更不爽,一直拉著臉,“都不是。”
書店裡毛選供貨很充足。
方荻花比照著家裡的那本,買了一套的另外四本,一本七毛二。
不便宜,但是方荻花眼睛都沒眨。
資本論沒有。
林姝:“不應該啊,老闆你再找找。”
書店經理去翻了翻進貨單,笑道:“還真有。不過一直沒賣出去,都壓貨底子了。”
他和店員費勁巴拉地從箱子底下翻出來,不是單純的原本而是帶註釋的,1963年版本,一套三冊,加起來三塊六。
方荻花一合計,這馬大仙可真貴呀,比自家領袖的書還貴,比請灶王爺、門神之類的可貴多了。
不過這書能看一輩子,灶王爺得年年請,這麼一比又不算貴。
她咬牙掏錢。
林姝悄悄拉住她,對書店經理道:“哎呀,這書都壞了,你看,封皮被水泡壞了,發黃發黴,書脊都斷啦。”
實際上封面是泛黃,這是在底下受潮的緣故,並沒有泡壞,書脊有處裂縫,但是也沒斷。
不過買東西麼,總是要挑刺然後讓老闆給便宜的。
林姝把五本統統挑了一遍刺兒,說得十分誇張。
方荻花驚訝地看著她,這還是那個唯唯諾諾大氣不敢喘的小媳婦兒?
以前別說讓她跟人劃價,就算讓她跟陌生男人說話她都抬不起頭張不開口。
現在真立起來了!
看來她夢裡上的那個課很管用啊,方荻花突然也想上。
書店經理一開始以為林姝就是個鄉下俊俏小媳婦兒,肯定沒見過世面,這會兒卻被林姝那見過世面的嘴皮子說得暈乎乎的。
三塊六的書,一塊二給林姝了。
方荻花瞅著林姝,眼神很是欣慰,等會兒一出去就給她買根雪糕!
最貴的那種!
買完正經書,林姝又給孩子們挑小人書。
這年代小人書裡最流行的就是反敵特題材,各種各樣,《平原游擊隊》、《地道戰》、《地雷戰》、《槍聲》等。
林姝挑了幾本不那麼生硬的,又挑了一套大鬧天宮、哪吒鬧海等,一共二十本。
小人書一本7分錢,一共一塊四。
林姝看到那裡有幾本被小孩子撕壞的小人書,還有幾張報紙以及被撕壞的、塗抹的畫報,她對書店經理道:“老闆,我們買這麼多,你把這些送我們吧。”
書店經理也沒拒絕,反正那些壞了的只能留著賣廢紙。
方荻花卻知道佔了大便宜,鄉下要想看到張帶字的紙都不容易,這還有顏色新鮮的畫報呢。
方荻花把書都塞在自己帶的大布包裡,大步走去老太太跟前給林姝買了一根兒最貴的奶油雪糕,六分錢!
她回來塞給林姝。
林姝驚訝地看著她,婆婆那麼摳門的人,平時恨不得一分錢都不花,眼睛疼都不肯去醫院看,卻這麼大方地給她買一根雪糕?
六分錢啊!
買一個雞蛋還餘一分呢。
方荻花:“都化了!”
林姝趕緊咬了一小口,哇,好甜、好香,真的有濃郁的奶油香味兒!
好像奶奶小時候給自己買的奶油雪糕的味道!
雖然前世吃過那麼多貴的、精緻的冰激凌,可林姝卻覺得婆婆給自己買的這個和奶奶小時候給自己買的雪糕,是她這輩子吃過最好吃的雪糕!
她笑得眉眼彎彎,眼睛清亮,吃了幾小口,最後咬了一塊雪糕含在嘴裡將剩下的三分之二遞給方荻花,“娘,我不敢吃多,肚子疼。”
方荻花:“那就慢慢吃。”
林姝:“別化了!”
方荻花看她真的不吃了,這才接過去嘎嘣嘎嘣吃掉,一邊吃一邊覺得早知道還是買兩分的冰棒兒,自己吃這麼大塊雪糕不是浪費了麼。
書店經理瞧著土包子摳門婆媳兩人吃掉一個雪糕,繼續跟她們說紫草膏的事兒。
這會兒幾個孩子都不撓了呢,真的有用。
書店經理也是國營職工,在縣城這不大的地方上班的國家職工,基本都有七拐八彎的關係。他在市管會有親戚,透過親戚又認識其他朋友,平時沒少藉著書店當掩護投機倒把,賺錢都有份自然沒人抓他。
他覺得林姝那個紫草膏比花露水管用,不弄來賣太可惜了!
方荻花拉著臉,有點兇,“你幹嘛總鼓搗我們投機倒把?沒安好心!”
書店經理看她發火,嚇得忙擺手,“大嬸子沒有的事兒,你彆著急。”他指著幾個孩子,心疼道:“你看幾個孩子,天天被咬得火燒火燎的,嬸子你家有這麼好的方子,拿出來造福大家夥兒嘛。”
方荻花:“你醫院買去。”
書店經理:“醫院沒有呀,有也沒咱這個好使,咱這個抹上就不那麼癢了。”
不管它再有用,方荻花就是不同意賣,自家情況特殊必須得小心。
要是給醫院,醫院給獎勵還行,給私人,那就有投機倒把的嫌疑。
當然可以白給,可她捨不得呢。
憑啥白給?
最後書店經理道:“這樣吧,我陪你們一起去醫院,找醫院的主任聊聊,看看能不能讓醫院委託你們做這個膏藥,這可不是投機倒把吧?到時候你們幫醫院做藥膏,醫院可以給勞務費。”
他幾經試探知道這老婆子執拗又膽小,既不肯擔上投機倒把的風險,也不肯白給人,那就只有讓醫院給過明路。
不過如此一來他就得跟主任一起分賣藥膏的錢。
很快他就想到辦法,這麼好的藥膏不要放在醫院賣,醫院便宜賺不到什麼錢,放幾瓶內部做做樣子大部分還是拿出來私下賣高價更賺錢。
這時候很多好藥從醫院都是買不到的。
尤其鄉下這種地方,消炎藥就是土黴素、四環素,解熱止痛就是安乃近,副作用都很大,像布洛芬、撲熱息痛這種副作用小的藥,那得去城裡才能買到。
方荻花還是一副不樂意的樣子。
林姝一直琢磨怎麼勸婆婆去醫院檢查眼睛呢,小聲道:“娘,我們去試試吧。”
方荻花:“肯定給不了幾個錢,還不夠費勁的呢,到時候再耽誤咱掙工分分口糧,那可不值當。”
在方荻花看來,這眼下過日子最重要的就是口糧。
林姝小聲道:“起碼咱以後也有藥膏用呢。”
書店經理立刻開始誇海口幫忙要糧票,反正忽悠人答應自己麼,總是要畫餅的。
“我說嬸子,你們就是老實本分,沒去大城市見過世面。我和你們說呀,省城那邊倒賣可厲害呢。我認識一個哥們兒,親戚在酒廠菸廠,他倒賣菸酒,一年大幾千的掙,也沒人抓他投機倒把。你們鄉下賣幾個雞蛋幾根菜算啥投機倒把啊,那就是餬口。”
方荻花撇嘴,“那早晚的事兒。”
書店經理:“……”
他朝路邊賣冰棒兒的老太太努努嘴,“瞧那位大娘,這兩年夏天就在那裡買冰棒兒,這附近有書店、國營飯店、電影院、學校、縣招待所、裁縫鋪,生意好得很,她上午賣一車下午賣一車,也沒人查她投機倒把。”
方荻花又不傻,這附近就她能賣別人不能賣,那她肯定跟供銷社一樣是國營的唄。
至於賺到的錢是怎麼入賬,那就不知道了。
她點點頭:“行,去看看。”
書店經理立刻跟店內職工說一聲,讓仔細看顧門口的孩子們。
他們騎車徑直去了縣醫院後面的藥材採購處找認識的閆經理。
林姝沒想到縣醫院不是紅磚二三層的小樓,而是一片屋宇連綿的青磚灰瓦大院兒,瞧這磨磚對縫的牆面,怪講究的。
她突然想起陸大嫂偷摸八卦的事兒來:據說縣醫院和縣委那邊的大院子都是公爹姥爺家的院子。
公爹姥爺是縣城有名的單大地主,一個超級守財奴,據說還販大煙、討好過鬼子。
嗯,當然被槍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