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賬!”傅家族老聲音氣得直髮抖。
這位族老是傅家輩分最長的二叔公,瘦瘦小小的耄耋老頭,身上氣勢卻很足,一聲怒斥驚醒了屋裡眾人。
“不知所謂的東西!傅氏一族的臉面都叫你們丟盡了!”
陳氏為人潑辣,拍拍屁股從地上爬起來,小聲嘟囔,“傅氏哪兒來的臉面,不都是大兄掙下的。”
傅綾羅眸光微涼,她這位好二嬸知道傅家一切從何得來,還能理直氣壯端著碗罵娘,陳家真是好教養。
二叔公見傅綾羅面色悲涼,繼續罵,“你們還有臉提阿翟!若不是阿翟拼了命在紀家軍搏出個名頭,又娶了一房好媳婦,傅家能有今日的榮光?”
“你們吃著喝著阿翟用命換來的富貴,還想拿阿翟唯一的血脈賣個好價錢,畜生都比你們有良心!”
傅老夫人林氏猛地站起身,壯碩的身板幾乎將陳氏擠個跟頭。
“誰說這小蹄子是阿翟唯一的血脈了?華嬴才是大房頂立門戶的兒郎!”
她拍著胸脯大聲叫嚷:“我是阿翟的親孃,是傅綾羅的祖母,我要給她說親,那是天經地義的事兒,怎麼就沒良心了!”
說罷她往軟榻的腳踏上一坐,拍著大腿哭嚎,“沒天理啊!我當年生阿翟的時候大出血,差點沒了命啊!!”
“我白髮人送走了黑髮人,好心好意為孫女謀個好親事都成了惡毒!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讓我死了算了!”
二叔公氣得渾身發抖,“這裡沒你們兩個婦人說話的份兒!傅家的兒郎是死絕了嗎?!”
不等林氏和陳氏婆媳倆再唱什麼戲,二叔公直接瞪視傅家父子倆——
“傅老斗!傅威!你們還算不算男人?叫兩個婦人騎你們脖子上屙屎屙尿,回頭你們乾脆跳糞坑裡算了!”
傅老太爺小時候被二叔公打過,不敢頂撞,傅威卻是個從小上房揭瓦的混不吝。
他梗著脖子辯駁,“我們也是為了阿棠好——”
“閉嘴吧!”二叔公氣得上前幾步,柺杖直接敲傅威肩膀上,敲得他嗷嗷叫。
“我聽著麵皮都臊得慌,難為你還好意思張嘴!”
二叔公看了眼低垂螓首,渾身憂傷氣息的傅綾羅,心裡的羞愧和虧欠如湖水般淹沒了他,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他身子晃了晃,傅老斗好歹記著這是自己的親叔,趕緊上前扶他。
二叔公狠狠推開傅老斗,自己差點摔個跟頭,被武婢眼疾手快給扶住。
傅老斗開口:“二叔,您真的誤會——”
“夠了!!!”二叔公幾乎是吼出聲,嚇得傅家幾個人都沒敢再撒潑。
他嘆了口氣,抹了把眼眶,想起傅綾羅現在的身份,閉了閉眼。
再睜開眼,二叔公已經鐵了心,他犀利看向傅家父子,沉聲道——
“阿翟為王上盡忠沒了性命,你們這群眼皮子淺的,跟惡狼一樣迫不及待害了阿翟遺孀。
亡者不可追,我念著阿翟一房的臉面,昧著良心,眼睜睜看著阿棠這孩子有家不能回!等我這老不死蹬了腿,到地底下我去給阿翟賠罪!”
陳氏梗著脖子,尖厲反駁,“也沒人攔——”
“你個毒婦!長了眼的都看出是你逼死大嫂,貪圖大嫂嫁妝,連阿翟最後一絲血脈都不放過!”二叔公怒火又上來了,用柺杖指著陳氏怒喝。
“若非為了華嬴的前程,我們這群老不死的早讓傅家休了你!”
陳氏臉一白,知道自己先前的話被族老聽到,不敢再吱聲。
二叔公面色更冷,“阿翟為傅氏一族掙下前路,華嬴現在在王府當值,連阿棠都成了王府七品女官,你們還想休大房婦?
怎麼,你們是恨不能整個定江郡都知道,我們傅家嫌命長,覺得華嬴和阿棠不該為王上盡忠?!”
傅家所有人都大吃一驚,震驚看向傅綾羅。
傅綾羅在門口就脫了蓑衣,大家這才注意到,長御女官的令牌就掛她在腰側。
傅家人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陳氏更震驚,貴人可沒說這事兒啊!
只說若能逼傅綾羅回來,就給她三萬兩,怪不得小賤蹄子這麼貴……
她眼神閃了閃,眸中貪婪神色更重,回頭得多要些銀錢才行!
傅綾羅餘光注意到了,唇角微微勾了勾,沒急著出聲。
傅老夫人林氏老臉皺得死緊,“怎叫個丫頭片子沾了阿翟的光,要當官也該是華嬴……”
“傅老斗!”二叔公冷喝,看都不看這對蠢婆媳一眼,眼神兇狠瞪向傅家父子。
“我今日話就放在這裡,休了楊氏絕無可能,要休了這對毒婦我立刻就能替你們張羅!”
“若你們再不知好歹,讓家中婦人跳上跳下,族裡就開宗祠,除大房外,都逐出族譜,再不得進家廟,死後不入祖墳!我說到做到!”
傅老斗和傅威心底一驚,連林氏和陳氏都嚇得嚥下哀嚎,再不敢吭聲。
在這個世道,什麼樣兒找死的蠢貨都有。
可若是沒了根,死都只能做孤魂野鬼,許是投胎都不能,沒一個不怕的。
不然,傅家也不會拿遷楊婉的墳來威脅傅綾羅。
傅老斗趕緊上前表態,“二叔,我記住了,都是這兩個婦人不懂事,嚇唬阿棠呢。”
傅威狠狠瞪陳氏一眼,跟著諂媚上前,“對對對,我們就是嚇唬阿棠,您看這大雨天的,阿棠還請您過來,也太不懂事了,我們這也是沒辦法。”
陳氏僵著麵皮,酸溜溜道,“若非我們好請好求多少次,怎麼都叫不回她,怎會如此?她可有將我們當親人?”
寧音冷笑了聲,揚聲道:“好叫二夫人知道,我們娘子一直記掛親人,四時八節從不曾忘了送禮回來,還記得二老爺的生辰,特地早早出門給二老爺送壽禮,可惜敲門許久也不見有人開門,這才碰上族老。”
傅家兩口子:“……”雖然他們早就搬到大宅來了,可名義上已經分家,這話他們沒法反駁。
傅老斗趕緊岔開話題,“阿棠是個孝順孩子,如今她當了官,這親事就更好說了,定不叫二叔公再操心。”
關於親事,二叔公沒意見,女娘嘛,自然要成親。
不過,二叔公還是冷著臉叮囑,“阿棠身為王上的女官,親事說不定王上那裡也有安排,若叫我聽見你們再犯糊塗,定不輕饒!”
傅家父子趕緊道不敢,好說歹說,勸二叔公先去休息,一會兒在家裡用飯。
二叔公擺擺手,“看見你們我就氣飽了,不用管我,我家去。”
傅家人心底一喜,等族老走了,傅綾羅還不是由著他們拿捏?
他們態度極為恭敬地將二叔公送出門。
一扭頭回到屋裡,傅老斗和傅威也不吭聲,只沉著臉坐回軟塌。
陳氏最先忍不住跳起來,“好你個小賤人——”
傅綾羅淡淡看了眼武婢,武婢利落上前,狠狠給了陳氏一個大嘴巴子。
扇得陳氏直接撞在軟榻上,唇角帶血,頭暈眼花,說不出話來。
傅威嚇了一跳,看向林氏。
林氏怒吼:“反了你了!”
雖然林氏年紀不小,到底是地頭上幹活出來的,腿腳還很利落。
她幾步上前,要打傅綾羅,“忤逆不孝的小畜生,還敢叫族老來嚇唬人!當了女官我也能收拾你!”
武婢手腳利落架住林氏,直接將她反剪了雙手摁在軟榻上。
傅家父子眼皮子一跳,都感覺有點不大對。
族老上門還能說巧合,但以前傅綾羅可是柔婉溫吞的性子,怎麼好似變了個人一樣?
不是鬼上身了吧?
傅綾羅揮揮手,護衛從外頭進來,高大壯碩的護衛直直站在傅家父子身前,身上的凶煞氣息逼得他們不敢動。
陳氏見狀,捂著腦袋就想往外跑,想去叫人!
但她剛起身,就被武婢壓跪在地。
傅綾羅從進門起就一聲未吭,等到這四個人都動不了,這才開口——
“過往我念在阿爹的份上,以為好歹你們佔夠了便宜,咱們能體面地老死不相往來。”
她突然笑了,嬌媚昳麗的面容像是芙蓉花開,燦爛到奢靡,卻令寧音心裡泛起酸楚。
傅綾羅以前不懂,為何這群人蠢笨到被打斷腿還敢如此挑釁她。
現在她懂了,心裡那隻名為‘報復’的兇獸,也再不想隱藏。
所以她語氣更和軟,“既長輩們敬酒不喜,只喜罰酒,身為晚輩,自該滿足你們。”
陳氏大叫,“我早知道你不是個好東西——”
“不,你不知道。”傅綾羅溫柔打斷她的話,居高臨下淡淡睨向陳氏。
若陳氏知道,絕對不敢惹她。
明明傅綾羅眼神疏淡,陳氏卻感覺好似看到了惡狼一般,心裡一陣陣發涼,到嘴的髒話一時堵在嗓子眼。
傅綾羅輕笑道:“寧音,將我給二叔準備的壽禮拿出來,讓二叔看看滿不滿意。”
寧音脆聲應下,繃著雙臂端起長條匣子,走到傅威身前,不等傅威有所反應,突然鬆了手。
“啊!!!”
木匣砸在傅威腳上,明明匣子看著不算大,卻特別沉,傅威覺得自己腳背都被砸斷了,慘叫出聲,直接疼暈了過去。
林氏掙扎著大叫,“傅綾羅!你放開我!我是你祖母!那是你二叔!我要去郡守府告你!”
陳氏也大喊大叫地罵,外頭雨勢漸漸大了起來。
傅老斗嚇得臉色蒼白,他透過窗戶縫看到,外頭全是護衛,家丁不見一個,安靜得如墳場一般。
人老成精,他已經感覺出不對,狠狠踹林氏一腳,“你閉嘴!”
傅老斗儘量露出個和善的笑來,“阿棠啊,祖父知道過去你祖母和二嬸不對,祖父替你做主,你看,不必鬧得這麼不堪是吧?”
傅綾羅笑著點頭,“祖父說的是。”
她看向寧音,“怎的這般不小心?”
寧音恭敬福禮,“是婢子笨手笨腳,娘子見諒。”
語畢,寧音吩咐道:“還不趕緊開啟匣子,讓二老爺好好看看壽禮是否合心意。”
武婢立刻護在傅綾羅身前。
護衛應聲:“諾!”
他們開啟長匣,裡面放了十根金光閃閃的馬球杆。
傅老斗和陳氏都眼神一亮,也顧不得傅威暈倒了。
如此沉重的馬球杆,若都是金子,那可就賺大發了!
二人面上剛露出貪婪神色,護衛就取出一根馬球杆,狠狠往傅威身側的軟榻上一敲,嚇斷了傅老斗和陳氏的盤算。
刷了金粉的木杆斷裂開來,鐵質實心的杆頭直接砸在傅威腦袋上。
碎裂的木柄砸在陳氏胸口,堵住了她即將出口的叫罵。
傅威又慘叫著醒了過來,“啊啊啊!疼疼疼!”
他捂著腦袋,在一片猩紅之中,看到了傅綾羅興致盎然的淺笑。
他突然記起六年前,衛明動手時,傅綾羅好像就是這般笑著看他的。
莫名的,雖疼得要命,他卻突然不敢再罵。
護衛手上不停,直接砸碎了九跟馬球杆,只剩下最後一根才住手。
傅家二老那邊還好,傅威渾身是傷縮在角落裡,他原本坐的那邊軟榻已經塌了。
除了被武婢手疾眼快拍開的碎片外,四分五裂的杆頭杆柄,砸碎了屋裡不少東西。
可越是如此,傅家幾個人反而越不敢吭聲,屋裡突然安靜下來,甚至能聽得清外頭雨聲如瀑。
傅綾羅笑得更開壞,聲音也更加柔和,“祖父您看,現在多好,咱們也能安靜說說話,您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