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事開頭難,跨出第一步之後,接下來心理上的膽怯猶豫就會減少。
魏如月現在專攻魏老太,不斷地給她一個人畫餅,灌迷|魂湯。
“奶,今天餘老師在課堂上拿寫的作文當範文讀,表揚我寫得好,等我高中畢業,可以去當記者,像趙主任一樣寫稿子拿稿費。”
“奶,我今天看餘老師的衣服和鞋好看,聽說是趙棉姐拿工資給餘老師買的,我以後也給你買。”
“奶,你今天累不累,我幫你幹,我下半年就四年級了,再兩年考上初中,初中高中六年,我一成年,你就可以享孫女的福了。”
……
趙柯和魏如月每天都會碰頭個十來分鐘。
魏如月彙報她的進展,趙柯大多數時候聽著,並不左右她的行動,偶爾才會提醒一下。
“分寸要拿捏好,你不是討好,討好會讓你變成下位。”
“這個餅,香不香,你要讓人看見效果,你是個學生,最直接最容易的是優秀的成績。”
魏如月點頭,“期末考,我一定會考滿分。”
趙柯也沒說“不要勉強自己”之類的話,她唯一的出路就是優秀,優秀到全家人都看她的眼色,性別就不會成為障礙。
趙村兒大隊小學的期末考試在七月號、四號兩天,所有年級的學生在這兩天分批完成考試。
學校為了防止作弊,單人單座,頭一天一年級一年級考試,第一天、四、五年級考試。
魏如月語文成績更好,數學稍微差一點,但只要不粗心,拿滿分沒有太大問題。
她平時就很細心,這一次考試,寫完試卷之後,她逐字檢查,還真檢查出兩處錯題。
考試結束的鈴聲響,魏如月交上考卷,明明已經檢查得很徹底,可仍然忐忑成績。
考試結束後,學生們放假,個老師坐在一個教室裡刷刷批卷子。
七號,期末考試成績出來,學生們到學校領成績單。
一個年紀,成績好的學生,大家都有目共睹。
而低年級試卷簡單,比較容易出現並列分數,一個粗心,扣個一兩分,班級的排名可能就滑到中下。
年級十一個學生,一半兒都能角逐第一名,如果要是大家都不馬虎,分之一的滿分都可能出現。
通常這種時候,老師對學生們的評價,尤為重要。
魏如月還是跟牛小強同桌。
牛小強完全不在乎成績,前前後後的跟他的“兄弟們”聊天,整個教室數他嗓門兒最大。
“我知道有個地方,水特別清,一會兒拿完成績單,咱們去河邊兒撈魚去,我從家裡拿盒火柴,咱們烤魚吃。”
有個男孩兒遲疑,“大人不讓下水……”
牛小強鄙夷:“咋膽兒那麼小,我說那地方水淺,淹不到。”
另一個男孩兒說:“我家有活兒,我還得回去幹活兒。”
“你們咋這麼掃興?”牛小強說到激動,揮動手臂,“剛放假,不得放鬆放鬆?”
他的手臂打到魏如月的腦門兒。
牛小強刷地收回手臂,打量她的臉,緊張地問:“你沒哭吧?”
魏如月輕輕搖了搖頭。
幸好……
牛小強誇張地撥出一口氣,心裡嘀咕:女孩子哭起來,麻煩死了。
然後他轉頭繼續攛掇“兄弟們”跟他去放鬆。
魏如月本來滿腦子都是成績,被他一胳膊打斷思緒,不由地看向整天活蹦亂跳的同桌。
牛小強手舞足蹈,完全投入在自己的熱情中,察覺不到其他視線。
還是前桌的男孩兒推了推他,示意他往旁邊兒看。
牛小強側頭,對上魏如月的眼睛,警惕:“你幹啥?我沒打壞你吧?”
魏如月仍然搖頭,但還盯著他。
她以前賊安靜,很少跟人對視。
牛小強渾身不自在,兇巴巴地說:“你有事兒說事兒,別整這死齣兒啊……”
“牛小強,我……”
魏如月剛開了個頭,吳老師走進來,站到講臺上,打斷了她後續的話。
“我們放學說。”
誰要跟你放學說。
他才不跟女孩玩兒,牛小強想要拒絕她,但吳老師在前面開始講話,他只能憋了回去。
吳老師叫同學們安靜下來,然後一一喊人上去領卷子和成績單。
先年級開始,按照成績從後往前喊人,接連喊了幾個學生,一直沒喊到魏如月的名字。
越往後,魏如月越緊張。
倒數第個人,吳老師喊到牛小強。
牛小強大喇喇地站起來,上前。
魏如月手心開始冒汗。
吳老師將成績單遞給牛小強,對他說:“下次別這麼馬虎,寫個字丟落四。”
牛小強嘿嘿一笑,拿著卷子和成績單回來。
吳老師拿起下一張成績單。
魏如月緊緊盯著她的嘴巴。
吳老師喊出一個名字,不是魏如月。
魏如月眼睛裡倏地盛滿喜色,她是最後一個!
“魏如月。”
吳老師喊魏如月上來,遞給她成績單,溫柔地誇獎她:“很棒,繼續努力。”
“嗯。”
魏如月重重地點頭,卷子和成績單抱在胸口,嘴角微微上揚,眼睛亮晶晶地回座位。
牛小強瞥一眼她成績單上顯眼的數字100,“下次我肯定不會馬虎。”
魏如月輕聲說:“第一是我的。”
她一定一定不會讓給別人。
輸給女孩子,對孩子王來說,是恥辱,牛小強“切”了一聲,不服氣:“那可不一定,等著瞧。”
講臺上,吳老師開始每次放假必備專案,留假期作業,進行必要的安全教育,防水防火防陌生人……
魏如月手背在身後,坐得筆直。
牛小強聽得不認真,一直在悄悄做小動作。
吳老師在講臺上什麼都看得見,特意點了教室裡幾個學生的名,其中就有牛小強:“咱們大隊的標語,都寫著呢,你們誰要是犯了,只要有人看見,肯定找你們家長,千萬不要以身試揍,知道嗎?”
牛小強皮實,不在乎一頓兩頓揍,當耳旁風聽。
而今年小學放假前,比往年多了一件事兒,就是安排學生們勞動。
“桌子凳子黑板掃把……屋裡有的東西,全都搬到大院兒庫裡去,學校裡除了空房子,什麼都不留。”
這是為了蓋新學校。
所有年紀的學生們都很興奮,不管大小孩子,樂顛顛地能搬啥搬啥。
魏如月跟牛小強一起抬著他們倆書桌,書桌比較重,他們力氣小,走走停停,時不時要放下緩緩手。
魏如月趁著這個空隙,對牛小強道:“牛小強,你幫我個忙好嗎……”
·
魏老太和趙一奶針尖對麥芒,只要有機會就要壓過對方。
學校期末考試,家裡有孩子的,全都關注著。
魏老太拿到魏如月“第一名”的成績單,立馬便晃到趙一奶面前,炫耀:“孫女婿到底是外姓人,再有文化,不是自個兒孫女兒就是不放心,瞅瞅,瞅瞅,我們家那丫頭,考第一呢,肯定能考上公社初中。”
趙芳芳腦瓜不夠用,學習成績不好,所以對胡和志盲目崇拜。
趙一奶啥人,哪會因為孫女兒文化低,覺得矮一頭。
但她這回沒頂回去,只是啐了一口,“得意啥啊,不就一個第一嗎……”
魏老太自覺佔了上風,神清氣爽:“啥叫‘不就一個第一’,我家丫頭說了,她以後要拿可多第一,等她高中畢業找個廠裡的工作,”
“廠裡的工作也沒啥稀奇的。”
她肯定是吃不著葡萄才這麼說。
魏老太仔細地收好魏如月的成績單,得意地看她。
趙一奶沒好氣地擠兌她:“你們家連兒子都管不了,再有幾次,你那監督員早晚涼,回回罰錢,我看你孫女兒拿啥上高中,做夢去吧。”
魏老太變臉,“你才做夢!”
她沒心情炫耀,轉身就走。
趙一奶對著她背影喊:“我兒子要是恁敗家,我捶死他!”
魏老太回身,“關你啥事兒,管你那沒用的女婿去吧!”
趙一奶頓時氣炸,強忍著,蹭蹭鑽到大隊辦公室。
“趙柯,我吃了一肚子氣,你答應我的事兒,咋說?”
“新老師會在新學期開學之前選出來,一個月左右會考核;酸菜廠下個月也會宣佈招工,咱們大隊有五個名額。”
趙柯既然是魏如月的盟友,當然不可能什麼都不做,所以私底下找過趙一奶,允諾給她一點優先提示。
對手最瞭解怎麼戳中對手的痛點。
趙一奶對魏老太的影響,遠超其他人。
趙柯道:“一奶,你可以讓胡知青提前準備著,這兩件事兒,我只提前透給您,您千萬別跟人說,要不然都來找我,我很麻煩的。”
而趙一奶聽了趙柯的話,得寸進尺,“你找我幫忙,咋就不能直接給我個名額?”
趙柯不贊同她的說辭:“怎麼是找您幫忙,我們是互惠互利,再說,您最眼裡容不得沙子,忍心看魏如月那麼懂事的小姑娘成天看親孃捱打嗎?”
“你少給我蓋高帽子,我不信你那套。”
然而她嘴上說不受用,表情卻變了不少,“甭管是找我幫忙,還是互惠互利,直接給我名額不行?芳芳和胡和志都領證了,倆人還有孩子,掙錢都得交家裡來。”
趙柯耐心給她掰扯:“學校還得招兩個老師,酸菜廠五個名額,這就要七個人。大家都會算一筆賬,咱們大隊的活兒是重,可今年開始,分紅肯定就不比酸菜廠上班兒低,村兒裡不見得有多少人願意出去。胡知青明明有很大的機會憑自己的本事拿到名額,大隊卻給他特權,社員們背後不得嘀咕?犯不上。”
她說得有道理。
趙一奶確認地問:“胡和志能自己選上?”
趙柯點頭,“咱村兒這些人,您隨便數一數,老師且不說,酸菜廠這個,大隊會提議,優先幫扶身體素質稍差的同志,你還覺得胡知青選不上嗎?”
趙一奶琢磨了一會兒,放下心,“那行,我記著了,選不上我找你。”
“找我吧。”
胡和志是有實力的,真要選拔,這次也該輪到他了。
另一頭,魏老太氣沖沖地找到老伴兒,“以前大隊不罰錢沒啥,以後要是總扣錢,咱家這日子不得越過越比不上別人?”
魏老爹不在乎,“大海又不天天動手,咋會總扣錢,還越過越比不上別人……你又去跟那刁歪老太太吵嘴了?”
魏老太憤憤道:“扣一次就夠心疼的了,咱家又不是錢多了燒得慌!下回大海再動手,你得攔一攔。”
“行了,知道了。”
魏老太催他,“你別不上心,我跟你說正經的呢。”
“大海心情不好,發洩發洩,有啥的,他打得又不狠,不鬧到大隊去就是了唄。”
魏老太不樂意,“我沒說啊,趙一婆子一直盯著咱家呢,動靜兒大點兒肯定要嚷嚷開!”
魏老爹不滿:“你說你老跟她爭啥?”
“不蒸饅頭爭口氣!”魏老太推搡他,“你聽沒聽見?也得想想如月吧?”
“有啥好管的,到歲數就安排她結婚。”
“那不行,她還得考高中呢,還得掙大錢給我爭口氣呢,我一定得壓趙一婆子一頭,打村裡那些碎嘴子的臉。”
“考啥高中,要是個小子,我砸鍋賣鐵也供,她一個丫頭片子,別想。”
魏老太揪著他的肩袖使勁兒拉扯:“你個老頭子,死腦筋,你沒看咱大隊現在相物件是啥趨勢嗎?有文化,找物件也能往高了找,彩禮咱也能多收點兒。反正不管咋說,我一定得爭到這口氣!”
魏老爹受不了她,“行了行了,再說吧。”
他們窗外的牆下,偷聽的魏如月眼睛轉了轉,打算悄悄離開,一動,腳麻酥酥的,膝蓋軟在地上,發出了一點聲音。
她趕緊捂住嘴。
屋裡的兩個人沒發現。
魏如月這才小心地活動腳,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