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頭,府試的卷子正在緊鑼密鼓的批閱當中。
府試考的三場,尤以最後一場的策論最為要緊。
往年的府案首一般點的也是第三場的頭名。
羅知府坐在案桌後面,正在看下官送來的幾份考卷。
“這幾份都是文辭俱佳的,還請知府定奪。”
閱卷官負責所有策論的批閱,但最後府案首是誰,還是要由一府之尊的知府來圈定。
羅知府剛調到淮南不久,這還是頭一次主持府試。
閱卷官將幾分考卷一一拿起來給他介紹。
“這第一份嘛,辭藻華麗,也有所見地,只是遺憾最後結尾寫的不太好,收的十分匆忙。”
羅知府垂眼看了看,嗯,是夠匆忙的,卷尾上甚至還有墨痕。
兩天一夜竟然還來不及給策論收尾,想來也知道這人做事不夠利落。
他掀了下眼皮:“繼續。”
“這份也不錯,引經據典,博文旁證,書法也寫的極好,頗有清臣先生的遺風。”
顏清臣,前朝書法家,字寫的端正雄偉,氣勢開張。
羅知府喜歡字型漂亮的考生,細細的拿起來端詳了一會兒,很快就皺起了眉頭。
“這字確實不錯,但文章不行!通篇的引用前人觀點,一點自己的主張都沒有!這如何能選入朝堂!”
閱卷官被嚇得一抖,趕緊將那份考卷背到了身後:“羅大人說的是。”
他看了看桌上餘下的那一份考卷,頗為無奈道:“那就只剩這最後一份了……”
其實這份他自己並不滿意,但這最後一場因為大雨的緣故,好多考生都答得不盡如人意。
這篇文章能選出來,純屬是矬子裡拔大個兒,全靠旁人襯托了。
“這一份寫的不錯,觀點見地都屬上佳,只是……”
“只是什麼?”
“只是這考生竟花了大篇幅誇那位時任官員的不易,重點有些偏頗了。”
按理說,這已經算是有點跑腿了。
但他文筆流暢,獻計獻策也卻有幾分獨到的見解。
“哦?”羅知府聞言,突然坐直了身子,一把奪過那份試卷認真的看了起來。
羅知府是十五年前的進士科出身,從九品小官到如今的地位,他過的實在艱難。
七年前他剛調任京畿任職,就趕上了那一次聲勢浩大的蝗災。
百姓流離失所,苦不堪言。
他當時就是經辦這樁災害的地方官員之一。
為了百姓民生,他殫精竭慮大半年,終於將蝗災帶來的問題解決了。
結果問題解決了,功勞卻都被從京裡來的欽差大人領走了。
他連個名都沒掛上,就被調到其他地方去了。
他知道,那是怕他搶功,但人在屋簷下,他再委屈也都只能忍著。
這麼多年過去了,雖然他都已經升任了四品官,可是想起這件事情還是憤憤難平。
可沒想到的是,現如今真的有考生看出當年端倪,為他說話!
這份策論中明確提到了幾個他在蝗災當中實施的舉措。
比如開溝陷殺幼蟲,比如先種植一些生長週期比較短的農作物,再比如他曾經親自研究的一個殺蟲工具。
這可都是他當初熬禿了腦袋想出的舉措啊。
這份考卷上還寫,只有瞭解當地具體狀況的地方官員才能想出如此細緻入微,又得行有效的措施。
真真是施政有方,吏治嚴明!施政有情,官箴公允!
羅知府真是眼淚都要掉下來了。
那麼多人都只看見了聖上寬仁,卻沒人注意他這個小嘍囉當時頂了多大的壓力。
最後功績都記錄在了史書裡,他卻連個名字都沒有留下。
要不是他來淮南時間不長,也沒人知道他過去的任職經歷,他真以為這考生是專門來拍他馬屁的了。
看到那份卷尾寫著願以他為榜樣等等言論,羅知府只覺胸腔一陣熱血上湧。
“拿筆來!”
知府大人的激動溢於言表,閱卷官也只得放下手中自己覺得更好的答卷,轉去將硃筆遞到了羅知府手裡。
接了硃筆,羅知府還不忘問一句:“可還有其他試卷呈上?”
眾人皆搖頭說沒有。
開玩笑,上官都已經那麼明確的選出了心儀的卷子,他們哪還有冒頭之理。
“好!”
羅知府大手一揮,圈定了今年的府試案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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賬房先生走後,寧馨在晚飯的飯桌上很是認真的給阿林講了講家裡的規矩。
比如下次不經同意不許抱她爹爹,比如只要她爹還沒死床上,把尿這事兒就用不著他來!
今天賬房先生的到來著實是給她上了一課。
她爹長得太漂亮,不光是防女的,這男的也得防一防。
阿林聽得稀裡糊塗的,只覺得自己好像做錯了事情。
他的黑臉上顯出些驚慌來,眼睛眨啊眨的,小心的問:“小小姐,您和少爺是要趕我走嗎?”
寧馨一懵:“趕你幹啥?”
她當初會買阿林就是看中他的單純。
那一雙黑亮的眼睛裡滿滿的都是清澈的愚蠢。
腦子也像新的似的,一點沒有被知識玷汙的痕跡……
寧家找下人就得找這樣的,只要會做活,忠誠就夠了。
心眼太多,她怕她爹還招架不過來。
阿林就完美的符合了這些條件,幹活利落,性子爽直,憨憨的。
阿林吸了吸鼻子,把手裡剛拿起來的窩頭放回了碗裡,委屈巴巴的像條傻狗。
寧馨一拍腦門,想起來了。
從牙行買他的時候,人牙子就說了,他當初就是因為吃的太多,人又憨,不得主家待見所以才被賣了的。
他這是怕自己再被賣了……
瞧瞧啊,封建社會對人的摧殘多嚴重啊。
寧馨看看自己手裡的白饅頭,又看看他碗裡的黑窩頭,嘆了口氣。
“這個你吃,我吃不完。”
她把白饅頭推到阿林面前,又在阿林驚慌的視線裡抱著他的黑窩頭啃了一口。
結果,“嘎嘣”一聲。
一顆漂漂亮亮的小門牙掉在了桌子上……
“小小姐!”
“馨兒!”
倆大男人紛紛伸出了爾康手,激動的喊著她的名字。
唯有寧馨,撿起桌子上的小奶牙看了看,又看看黑窩頭上幾乎看不見的牙印。
死死抿著嘴尷尬的笑笑:“別怕別怕,我換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