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我每次遇見你,你不是正在被人打,就是被人追著打?”餘枝看向木頭,她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感慨一下。
她在外頭遇見他五次,每次都是如此,這也太巧了吧?
“你沒遇到我的時候,我也經常被人打。”木頭臉上沒有受到不公遭遇的激憤,有的是與年齡不符的滄桑和麻木。
“那真可憐!”難怪他身上總是帶著傷。
餘枝嘴上說著可憐,語氣卻沒有半絲的憐憫。她看了一眼環境,這其實就是衚衕盡頭用爛木板搭起來的狗窩。
好吧,其實比狗窩大了一些,但也沒大到哪去,畢竟衚衕嘛,能有多大點地方?
很難想象這麼大點狗窩怎麼塞下五個孩子的。
“你的小夥伴呢?”餘枝問。
“出去要吃的了。”
“能吃飽飯嗎?”
“有時能,有時不能。”木頭說的是實話,“多數時候不能。”他們太小了,就算有人見他們可憐施捨些吃的,也會被別的大乞丐搶走。他們還不能反抗,會捱打的。
“餓肚子的滋味可不好受。”
木頭看著坐在地上的女人,覺得不可思議,她那麼有錢,怎麼可能知道餓肚子的滋味?
“你不回去嗎?”木頭覺得這個餘姑娘有些奇怪,她身上的衣裳肯定特別值錢,她卻毫不在意地坐在地上。
他就是個小要飯的,她每次見了都跟他說話,也不嫌棄他身上髒臭。
“不著急,再聊會唄。”餘枝扯著石頭縫裡的草,把它扯得支離破碎。
“你不嫌髒嗎?”木頭忍不住問出口。
“這有什麼?小夥子你還年輕,不懂。”餘枝一副看透世事滄桑的模樣,“生而為人,誰又比誰高貴?人生在世,吃喝二字。你再高貴,難不成能有兩個肚子?死了一樣埋到土裡,佔這麼大的地方。”
餘枝用手比劃著,“百年後都是一堆白骨,說不定都分不清哪堆是自己呢。”
“不對,人生來就有高低貴賤,不然我們怎麼就是乞丐呢?”木頭不贊同。
“現在是乞丐,一輩子就都是乞丐嗎?不見得吧?”餘枝看了他一眼,“就好比我,爹死娘改嫁,也曾吃不飽穿不暖,可你看我現在,日子是不是過得很好?”
木頭不信,這餘姑娘生得嬌滴滴的,臉白得跟那發麵饅頭似的,一點都不像吃過苦的樣子。
“不信?我哄你幹嗎?你瞧我這手上,幹活磨出的繭子還沒褪呢。”餘枝伸手給他看,“也就這兩年日子好過了,我以前是鄉下的,幹農活,風裡來雨裡去,要不然我的力氣能這麼大?”
木頭想到餘姑娘一拳能把一個壯漢打飛,有些相信她了。又見她絲毫不在意地上的髒亂,沒準她說的是真的呢?
木頭遲疑了一下,“那你是怎樣把日子過好的?”
餘枝也樂意給他支招,“你可以去學門手藝,比如去醫館當個藥童,就算人家不收你,京城這麼大,總有心善的大夫吧?教你認幾樣草藥,你去城外挖草藥也是個營生呀!一來二去跟醫館的人熟了,還愁學不到更多的東西嗎?
“臉皮厚一些,嘴甜一點,笑得一點,你一小孩子,有什麼難為情的?都活不下去了,矯情個屁!”
“我十一了,不是小孩了。”木頭插嘴。
“十一了?看不出來哈,我還以為你八九歲呢。”餘枝意外,“看吧,你這是餓的,都不長個了。所以說在生存面前,面子呀,尊嚴呀,全都不重要------”
餘枝得波得波給他灌輸了一肚子的雞湯,然後一摸肚子,“餓了!”她都說餓了。
木頭------
最後,餘枝出銀子,木頭跑腿,兩個人並排坐在地上吃大餅,大餅裡裹著肉,兩人吃得滿嘴流油。身後是紅紅的夕陽。
最後,餘枝還教了木頭一套拳法,木頭學得特別認真。
她走的時候,木頭喊:“謝謝師傅。”
餘枝擺手,“隨便教的,不用喊師傅。”
木頭便改口,“謝謝餘姑娘。”
“走了。”餘枝沒有回頭,只伸兩個手指頭在空中晃了晃,她的身後是燦爛的雲霞。
木頭望著她的背影,心裡默默地喊了聲師傅。即便她不承認,她也是他的師傅。
餘枝純粹是閒得慌,她到大慶朝五個月了,沒有親人,沒有朋友。
好吧,她心理強大,不需要親人和朋友。可是她有那麼多的話,不能跟江媽媽說,也不能跟櫻桃說,更不能跟金主說,她只好找個人來聽她說話。
武安侯府。
“父親,您找兒子?”聞九霄面無表情地施禮。
武安侯手上拿了一把刀,之前他在和二兒子對練。
雖人到中年,但武安侯身材保持得不錯,沒有發福。他年輕時就是出了名的美男子,現在經過歲月的沉澱,依然是個有魅力的帥大叔。
“衙門差事還忙嗎?”
“尚好。”
“在上鋒跟前要謙遜,與同僚相處要和睦,但也要多留個心眼。”
“謝父親教誨。”
武安侯------
三兒子年紀輕輕就中了狀元,爬到大理寺少卿的位置上,給他掙足了臉面。
本來他還想多當一會慈父的,可三子這性子,他實在關心不下去了。
“為父記得你那有幅前朝畫聖江尋的仕女圖,你二哥有用,你找出來給他。”
聞九霄心道:父親哪會記得他那有什麼,分明是二哥記得才對。瞥了眼不遠處練刀的老二,眼底譏誚一閃而過。
見他不語,以為他是捨不得,武安侯便道:“都是一家人,那畫你留著也沒用,你二哥有正經用處,你先給他用。”
聞九霄,“沒了。”
“沒了?怎麼沒了?”武安侯皺眉,以為他是不願意給,心裡很不高興,臉上不免就帶了出來。
“給別人了。”聞九霄雲澹風輕。
武安侯忍不住提高聲音,“給別人了?給誰了?那麼好的畫,你怎麼能隨隨便便就給別人呢?你二哥用大用處,你------”
“給大哥了。”
“什麼?給------”武安侯就如被掐住脖子的鴨子,聲音戛然而止,好一會才不自在地道:“給你大哥了呀,你早說便是了。”
呵,這是遷怒呢。
聞九霄表情不變,“也不晚。”
武安侯------
這破孩子,說話能噎死個人。
“手生了吧,陪為父練一趟。”武安侯沉著臉,想著一會教訓教訓這個不懂事的兒子。
想法很好,可現實教他做人。他這個羽林衛日日練著的武將,還比不上老三這個文臣。不由老臉火辣辣的,“不練了,不練了。”
聞九霄並沒有走,而是提著刀直奔聞承曜,“二哥,咱哥倆切磋一下。”
說是切磋,卻不容拒絕。
被趕鴨子上架的聞承曜只好硬著頭皮上了,結果------自然被聞九霄虐得很慘。
聞九霄把刀插回兵器架上,壓根不在意老父親鐵青的臉色,甩手而去。
他習慣用劍,刀用著不怎麼順手,不過依然不妨礙他收拾老二。
收拾了一頓也好,省得他不知道天高地厚,成天嚷著唯有他才能繼承老頭子的衣缽,給府裡丟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