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欠三更……】
張華來時,因擔心賭坊見錢眼開節外生枝,所以特意把多餘的銀票放在了家中。
至於那份名單……
他又哪裡會想得到,賭坊的人會對這玩意兒感興趣?!
故此也沒多想,就把名單帶在了身邊,而這也正是張華見到焦順之後,霎時間亡魂大冒的主要原因。
如今人贓並獲,又聽焦順點出了‘陳員外’,他知道想要矇混過關是絕無可能,只好先將陳員外如何設計誆騙自己,自己又如何在無奈之下泥足深陷的事情,七分真三分假的說了。
然後才竹筒倒豆子一般,將先前與陳員外的密謀,仔仔細細的複述了一遍——當然,主動坑爹事情他可沒敢說。
而焦順聽完之後,又仔細將那份名單過了幾遍,然後便把注意力集中在了兩個匠師身上。
這份憑空捏造的名單,如果最終查無實據的話,豈不是白白暴露了張華這個舉足輕重的奸細?
所以這名單上等人,肯定有對方佈置的暗子!
如果焦順推測的沒有錯,只等上面追查時,這些暗子就會主動跳出來自承其罪,藉機將他貪汙受賄的事情做成鐵案。
不過這種自承其罪的做法,很明顯是傷敵一千自損一千,相當自殺式襲擊,如果不是養了多年的死士,就得靠誘之以利或是用天大的把柄威脅,才能讓對方甘心如此。
而這樣的‘死士’,要說有那麼一兩個,倒還說的過去,但這名單上十幾個都是如此,就有點……
尤其這上面羅列的工坊管事,基本上都是出自中大型‘國有企業’,斂財的機會多的是,更不會輕易受人脅迫。
故此想讓他們集體自毀前程,需要付出的代價只怕是個天文數字。
且不說下這麼大力氣搞掉自己值不值,對方真要有這麼大的財勢和能力,也不用費勁搞什麼栽贓陷害了,直接讓下面串聯起來罷工抗議,就能讓自己難以招架!
故此焦順認為,這名單多半是九假一真。
這一旦把臥底的範圍縮小到一兩個人或者兩三個人的程度,那麼兩個匠師名列其上,就顯得格外突兀了。
這兩個老頭都是退休反聘人員,論身份論地位和那些管事不說天差地別,至少也是雲泥之別。
收買他們的成本無疑要低上很多。
而以他們的年紀,鋌而走險為兒孫的可能性,也遠高於那些大權在握的管事。
再加上他們‘匠師’的身份,正好可以藉機抹黑‘勤工助學’新政,正可謂是一箭雙鵰!
唯一的問題就是,以師匠們的身份不太可能拿出太多銀子賄賂焦順,估計也正是因為這樣,所以才會在名單上新增了這麼多的工坊管事,藉以增加焦順的罪行。
畢竟世人多有先入為主、以點帶面的想法,一旦確認焦順確實受賄了,多半會認定那些沒查出實證的,只是掩藏的更深而已。
更何況……
以時下的風氣,要說那些工坊管事身上一點毛病都沒有,焦順是決計不信的。
正所謂拔出蘿蔔帶出泥,若查出他們旁的罪證來,這一個貪汙受賄的上司,一個貪汙受賄的下屬,雖然依舊沒有真憑實據,可誰會相信他們之間沒有利益往來?!
想到這裡,焦順眼中煞氣更勝。
也虧得倪二和劉長有先後提醒,否則一旦這個計劃執行起來,自己再想逆轉局勢,可就沒那麼容易了!
抬頭看了看正戰戰兢兢的張華,焦順示意倪二道:“讓他把方才說的,全都寫下來畫押存證。”
“好咧!”
倪二乾脆的答應了一聲,又忍不住提醒道:“大人,要不要我帶人把那什麼陳員外綁來,讓他二人做個對證,順便再問一問幕後主使?”
“不。”
焦順搖頭道:“這種時候就不要節外生枝了——等他錄好了口供,就把他送回去吧。”
張華聞言先是大喜,隨即卻又忍不住疑惑起來。
他雖然避重就輕,把大多數責任都推到了那陳員外頭上,可歸根到底仍是做了背主小人。
無論怎麼想,焦順都不可能輕易放過自己。
“大人。”
他忍不住挺直了身子問道:“您、您這是要把小的送回哪兒去?!”
“放心吧。”
焦順皮笑肉不笑的一咧嘴,起身道:“自然是要放你回家——出來這麼久了,誰知道那姓陳的有沒有派人監視你?你回家該吃吃該睡睡,總之別露出什麼破綻就好。
“等事情發了,我還指著你做個人證呢,而既然做了人證,往後該怎麼定罪自是朝廷來判。”
張華聞言心下剛鬆了口氣,卻見焦順走到近前,輕輕拍著自己的肩膀道:“當然,前提是事情發了,如果他們瞧出破綻,主動退縮了……呵呵。”
那巴掌輕輕落在肩上,就壓的張華垮了半邊,聽到最後那聲冷笑,更是嚇的他肝膽俱裂,急忙又匍匐在地,頭也不敢抬的顫聲道:“大人放心,小的一定不會露出半點破綻!”
說完之後,卻聽焦順的腳步聲漸行漸遠。
“好了。”
又過了片刻,身前才傳來倪二不耐煩的聲音:“你特孃的別趴在地上裝死,趕緊給老子把口供寫出來!”
…………
不提張華如何。
卻說焦順離開賭坊之後,便命栓柱去衙門傳話,讓賈芸盯死了張誠的一舉一動——雖然張華說這事兒與張誠無關,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尤其是這等關鍵時刻,最是馬虎大意不得!
而他自己則是帶著幾個倪二的手下,悄默聲趕到了左安門蒙學,藉口詢問最近的教學情況,將兩個在名單上的匠師,單獨叫到僻靜處拿下訊問。
這種做法,其實也有打草驚蛇的可能。
但只憑張華的一番說辭,想要取信於人並不容易,焦順迫切需要拿到‘臥底’的口供作為對證,故此也只能冒些風險了。
不出預料,在焦順一番疾言厲色之下,兩個師匠方寸大亂,很快就招認出,有人出大價錢讓他們自稱給焦順送過重禮,所以才得了這塾師的肥缺。
而這所謂的重禮,正是前些日子焦順從工部坊市裡買的珍品。
而這也補足了匠人拿不出賄賂的漏洞——能工巧匠家裡私藏著幾件工藝珍品,難道不是合情合理的事情嗎?
焦順聽了也不禁生出些後怕來,不用問,自己當初買東西的憑證,肯定被人做了手腳,畢竟那內部坊市本就是司務廳所設。
果然,這小便宜貪不得啊!
不過……
這一來,也或許能根據這條線索,反查到司務廳主事韓升頭上。
…………
拿到兩個匠師和張華的口供之後,焦順又坐立難安的等到了入夜,這才急匆匆趕奔蘇侍郎府上,將事情的前因後果一一稟明。
當然,考量到存在蘇侍郎與韓升也是一黨的可能,焦順還另外準備了一份口供,託寶玉送去了北靜王府作為後手。
卻說蘇侍郎聽說此事之後,當即也是面沉似水。
捋須沉吟了片刻,他盯著焦順問道:“你待如何?”
“焦順遲疑道:“下官一是想自證清白,二是想查明幕……”
蘇侍郎打斷道:“我是問你打算怎麼做!”
焦順知道蘇侍郎是雷厲風行的主兒,當下忙又道:“以下官看來,無非是兩種做法,一是立刻拿下那陳員外和內坊的管事,全力追索幕後主使之人;二是先按兵不動,坐等那幕後之人主動跳出來。”
蘇侍郎聞言搖頭道:“主使之人和執行之人未必是同一人,何況若要推託總有辦法。”
說著,起身斷然道:“事不宜遲,老夫親自陪你去順天府走一遭,務必儘快將這姓陳的緝拿歸案!”
焦順雖然給出了兩種辦法,其實心裡也傾向於直接拿下陳員外和內坊的管事,反正這年頭各種酷刑多的是,三木之下不怕沒人招供!
這蘇侍郎果然是雷厲風行,當下命人取了官袍套上,便準備同焦順一起趕奔順天府。
誰知到了府門外,卻見倪二正沒頭蒼蠅似的,在臺階上來回打轉。
焦順心知不好,忙喚過他追問究竟。
“大人!”
就聽倪二滿頭大汗的稟報道:“我按照您先前的吩咐,派人在陳家附近監視,結果剛入夜就見那府裡跑出七八個人,沿街呼喊什麼‘老爺’。”
“兄弟們覺得不對勁,上去攔下追問究竟,這才得知那姓陳的送走張華之後,就在堂屋裡反鎖了房門,說是要靜一靜,結果中午吃飯時叫他不應,晚上叫他仍是不應。”
“他的小妾擔心出了什麼意外,讓人撞開門一看,卻發現裡面空空如也,非但那姓陳的不見了蹤影,連特孃的金銀細軟都不見了!”
“那小妾見狀慌得不行,催著讓四處尋找,這才讓咱們發覺不對。”
“後來兄弟們再一細問,感情這特娘陳府是兩個月前才弄出來,房子是租的,下人是新僱的,連小妾都是從窯子裡找的!”
“更絕的是,那姓陳的狗東西,兩個多月就發了一個月的工錢!“
聽完倪二這番話,焦順頭一個念頭就是走漏了風聲,把那姓陳的嚇跑了。
可轉念一想,這姓陳的在張華走後就開始‘閉關’了,而自己是在午後才露的面,在加上他在府裡的種種佈局,顯然是早就存了功成身退的心思。
把這番分析和蘇侍郎說了,蘇侍郎也認同了焦順的看法。
“蘇大人。”
見蘇侍郎再次陷入沉吟,焦順主動請示道:“您看咱們是先把內坊的人拿下,還是……”
“不妥。”
蘇侍郎擺手道:“沒了陳員外這個關鍵人物,你如何證明此事與內坊有關?如果咱們貿然動手,內坊的人卻拿出票憑來,聲稱絕無此事,你又待如何?”
“這……”
如果焦順能做主的話,肯定是直接嚴刑拷問內坊的人。
但看蘇侍郎的意思,顯然在沒有確鑿的證據之前,絕不會這般濫用酷刑。
“那就先鎮之以靜。”
見焦順默然不語,蘇侍郎捋須冷笑:“老夫倒要看看,他們能耍出什麼花樣來!”
這雖然並不是焦順的本意,可既然意外走脫了陳員外,如今也只能選擇守株待兔了。
但願那幕後之人並未發現事情有變,繼續按照原定計劃跳出來作妖。
否則……
自己即便成功挫敗了對方的陰謀,也依舊拿這些老陰比毫無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