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頭再說家中。
因焦順特意囑咐過,所以香菱並未直接找去迎春院裡,而是等到姑娘們照例又在老太太屋裡聚齊時,這才匆匆尋了過去。
進了院門,正撞見幾個小丫鬟拿了短柄叉子,往東側廊下懸掛鳥籠、鳥架,香菱忙快步上前,詢問司棋可在院裡。
內中就有小丫鬟回道:“方才屋裡說是要找什麼棋譜,讓司棋姐姐回家拿去了——姐姐們如今都在東廂裡說話,香菱姐姐不妨也去裡面等一會兒。”
香菱聞言也只得先奔了東廂。
原本是打算先尋鶯兒閒聊些體己話,不曾想到了裡面一掃聽,寶釵因偶感不適,今兒倒未曾過來參與姐妹們的茶話會。
寶釵既然沒來,鶯兒自然也不會在場。
這時襲人主動笑著迎了上來,拉了她道:“鶯兒不在,妹妹挨著我坐就是了!”
說著,硬把她拉到了自己身旁。
又小聲道:“昨兒寶二爺在老爺院裡,瞧了你們爺一篇什麼勤工助學的文章,他那沒心沒肺的性子你也曉得,轉臉就把這事兒忘了個乾淨。”
“誰成想老爺早上竟又吩咐下,讓據此寫一篇時文交上去,直把他愁的什麼似的——你們爺今兒晚上可有什麼應酬?。”
這一番話既快且急,倒把香菱弄的有些發懵,無辜的瞪大了水汪汪的眸子,半晌才猶豫著答道:“我們爺有沒有應酬,一向也沒和我們說過。”
“那等你們爺回來,若是方便就讓人傳個信兒,寶二爺說不得要過去討教……”
正說著,卻聽斜對面繡橘笑道:“襲人姐姐又說什麼悄悄話,大夥兒可都等著你說新聞呢!”
因各院只有寶玉屋裡訂了報紙,故此每逢正日子,襲人必是要撿著新鮮事和姐妹們分享的。
昨兒因被迎春的謠言遮住,一時倒沒人想起這茬。
如今這謠言消解了,她自免不得又被眾人央了‘播報新聞’。
此時聽繡橘催促,襲人便笑道:“我原是想等司棋回來再接著說,偏你一點也不想著你姐姐,等她回來瞧我不揭你的短兒!”
趁著眾人鬨笑,她急忙把方才那話和香菱說全,然後便在姐妹們的催促下,繪聲繪色的講起了昨兒的頭版頭條。
卻是茜香國女王近日致信隆源帝,表示上國恩德難以抵償,恨不能親至京城為奴為婢。
據傳信上文字極其曖昧,大有要自薦枕蓆的隱喻。
眾報館雖不知內中詳情,卻是不約而同的搞起了顏色。
一時間,原本名不見經傳的茜香女王,竟倒超越京中諸家花魁,成了無數人肖想的物件。
當然若論文字曖昧,還得看蟲二雜文,上面雖然不敢直接拿茜香女王整活兒,卻用了將近兩版篇幅,大肆描述了某書生與某茜香女子二三事。
文中銳意突出了一個‘香’字,從頭至尾竟列出十餘種妙處,讀來詳實細緻,幾如親見親歷一般。
可惜寶玉那邊兒並未訂閱蟲二雜文,襲人所複述的不過是夏報、京報之流,近乎半官方的刊載。
雖也有提及茜香女王‘豔冠東南’之說,卻總不及‘眾香眾妙’讓人遐想萬千。
而聽完襲人複述,眾人難免對茜香女王品頭論足起來,又有揣測她可曾婚配,是否也有三宮六院的。
當然,也少不了大讚君威如海,竟能讓外邦國主萬里傾心的。
正議論著,外面司棋挑簾子進來,捧著一托盤西瓜笑罵道:“就知道你們這些喪良心的小蹄子,多半等不及我回來再說——這幾片西瓜,乾脆我也一人獨享了吧。”
襲人剛要搭腔,繡橘忙上前接了,堵嘴似的道:“琉璃棚種的西瓜熟了?這我可得好好嘗一嘗,看和尋常的有什麼不同。”
眾人見狀,便都鬨笑起來。
司棋雖不知究竟是怎麼回事,但瞧繡橘這架勢,便順勢在她臉上捏了一把。
然後又笑道:“也就嚐個鮮罷了,寶二爺嫌沒什麼滋味兒,都不稀得再吃第二塊呢,要不然也輪不到咱們幾個頭上——其實去年冬天那琉璃棚裡就種了瓜苗,原說開春便能長起來,卻不知被誰給壓折了蔓兒。”
“這事兒我也聽說過。”
入畫接茬道:“說是那瓜苗被反覆折騰,倒似是有誰在上面打了夯似的——因趕上蓉大奶奶的事兒,亂糟糟的也就不了了之了。”
說了幾句瓜。
那邊廂香菱也起身迎了上來,繡橘順手遞給她一塊,她卻忙擺手推辭,水汪汪的大眼睛只在司棋身上打轉。
司棋想起她如今是在焦順身邊,複雜神色一閃而逝,然後便又直爽的招呼道:“香菱妹妹可是有話要和我說?那咱們院裡走走?”
香菱乖巧點頭,又搶上前挑起了門簾。
二人一先一後的出了東廂,因見廊下那幾個小丫鬟已經回屋去了,香菱就想著去角落裡說話。
可剛邁開腿,就被司棋一把扯住,壓著嗓子提醒道:“廊下淨是些專會學舌的賊鳥,你這是要說給闔府上下不成?”
說著,又領著她尋到西南角的涼亭裡,一個向東、一個向北的坐了,確保言語不會被人聽了去。
香菱這才得以道明來意。
“他有什麼直接說不就成了,偏派了你來裝神弄鬼!”
司棋聽完之後,嘴上冷笑連連,心頭卻是柔腸百結,雖這涼亭之下並無什麼假山,卻還是忍不住垂目俯視,一時恍似又回到了當日洞中。
半晌,她嘆了口氣道:“容我想想再說吧。”
這實則已經允了,只要再勸勸就……
“喔。”
但香菱顯然沒這眼力勁兒,直接乖巧的應了,小鼻子細眉毛皺在一處,顯然是在想回去該如何交差。
司棋一時倒被她氣笑了,抬手在她眉心胭脂記上戳了一指頭,沒好氣道:“哪有你這麼做中人的,連勸一勸都不曉得。”
香菱這才恍然,忙道:“那……”
“別這啊那的了。”
既然已經自承了心思,司棋也不是那矯情的,當下乾脆道:“見他一面倒也不是不成,但你也得在場才行。”
“啊?!”
香菱卻頓時誤會了什麼,脫口驚呼的同時,腦中一忽兒是那洞中奇景,一忽兒又是近來與玉釧兒比翼齊飛的畫面,巴掌大的小臉上恍似開了鍋,又紅又燙幾乎要從眉心滴出血來。
“不不不!這、這……”
她小手亂搖,口中期期艾艾:“怎麼司棋姐姐也、也……”
“我怎麼了?”
司棋詫異道:“你這丫頭到底怎麼回事?先前在寶姑娘身邊就稀裡糊塗的,到了他那兒竟越發亂七八糟了!”
她雖也是經過見過的主兒,卻那想得到才月餘的功夫,焦順便開發出這麼多花樣來?
因問了幾句也不得要領,司棋乾脆轉了話題:“他有沒有約定時日?可說了要在什麼地方見面?”
提起正事兒來,香菱才稍減了三分羞窘,支吾道:“說、說是等這月十四我們爺休沐的時候,在老地方見。”
老地方指的自然是那假山、涼亭。
這也是香菱會‘誤會’的重要原因之一。
“呸~”
而這‘老地方’三字,也惹得司棋狠啐了一聲,紅頭脹臉的道:“就只在那兒見過一回,說什麼老地方。”
說是這麼說,她對這‘老地方’卻也是不問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