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賈蓉、賈薔兩個,口口聲聲說要去尋二嬸嬸請功,故此來順一直以為,今晚主持大局的就是王熙鳳本人。
誰知等他繞到前面院裡,卻見在那堂屋客廳里居中正坐的,竟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男子。
不用說,這人自是賈璉無疑。
而除了主位上的賈璉,以及先一步趕過來的賈薔、賈蓉兩個,自家便宜老子也在廳中侍立。
因是頭回見到這名義上的男主人,來順便先在門外端詳了那賈璉一番。
只見這璉二爺雖也是眉清目秀,卻並不似賈薔、賈蓉那樣一身的脂粉氣,昂首坐在正中,倒也頗有幾分男子氣概。
來順還待窺探,便宜老子卻早瞧見了他,急忙往前迎了幾步,用不大不小恰好能被賈璉聽到的聲音,呵斥道:“你在外面磨蹭什麼,竟勞二爺等了這許久!”
來順自然曉得,他這是在給自己創造開口解釋的機會,於是忙道:“這在咱們府裡,卻要偏勞東府的幾位收拾殘局,兒子這心裡也怪過意不去的,就斗膽以二爺的名義,拿了些散碎銀子請他們吃酒。”
這番話顯然讓來旺十分滿意,他向兒子投去讚賞的眼神,嘴裡卻仍是粗聲呵斥道:“就你會擅作主張,還不趕緊滾進來見過二爺!”
來順便急忙提著衣襟下襬,匆匆進到了廳內。
只是還不等他躬身見禮,旁邊賈蓉就先開口問道:“你拿了幾兩銀子給他們?且報個數,爺這裡給補上。”
說著,又向賈璉解釋:“這事兒本就是在我們園子裡起的頭,二嬸嬸不怪罪已是大度,怎好再讓她的人破費?”
來順聽了這話,正要表示那些銀子都是賈瑞拿出來的,用不著別人出面找補。
誰想賈璉卻冷哼一聲:“既是他擅作主張,這錢就該當他出——再說了,他今兒落下的好處,難道還抵不得幾兩散碎銀子?”
這語氣、這態度……
似乎並不怎麼友善啊?
來順詫異的偷眼望向便宜老子,來旺卻遞給他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
見便宜老子如此淡定,來順也就稍稍放心了些。
如此賈璉接下來的態度,卻是一再印證了來順的揣測。
他將來旺父子晾在一旁,只顧和賈蓉、賈薔說些閒話,即便賈薔主動提起來順那句‘加錢’老梗,他也是立刻岔開話題,半句都不肯多談。
一直等到賈蓉、賈薔告辭離開之後。
這璉二爺才終於斜了來旺、來順父子一眼,甩著袖子滿口怨氣的道:“你們也下去吧,少在爺這兒裝樣子!”
“二爺。”
來旺的脊樑立刻矮了半截,誠惶誠恐的道:“小的若是有什麼錯處,您只管責罵……”
“你能有什麼錯?”
賈璉冷笑著打斷了他的話:“你那些功勞都快被她吹到天上去了!”
“二爺折煞小的了!”
一聽這話,來旺立刻又屈膝跪倒。
旁邊來順正不情不願的考慮,要不要跪在他旁邊做個樣子。
“跪什麼跪!”
賈璉就煩躁的上前扯了來旺一把,沒好氣道:“這傳出去,倒好像爺功過不分似的!”
等來旺站起身,他來回踱了幾步,悶聲道:“若這事兒真能成,連我都要承你的情了,只是往後家裡再有什麼事,總該先……”
說著,他又莫名煩躁起來,乾脆衝來旺一揮手:“算了,說再多也是無用,你們回去歇著吧。”
來旺又恭敬的行了一禮,這才帶著兒子出了客廳。
這時來順也大致猜出了前因後果,於是等出了二門夾道,看看左右無人,就向自家老子確認道:“是因那買賣的事兒,二奶奶一直都瞞著璉二爺,所以他今兒才惱了?”
來旺微微點頭,隨即卻不以為意的笑道:“放心吧,二爺是個明白人,對咱們奶奶又向來言聽計從,今兒牢騷幾句,明兒就又好的蜜裡調油了。”
聽便宜老子這意思,是篤定王熙鳳能哄住賈璉,所以才半點不慌——按照從府裡聽到的傳聞,賈璉也的確是對王熙鳳百依百順。
可偏偏來順卻記得原書當中,賈璉不但曾和下人的老婆偷情,還把什麼尤二姐弄到家裡百般寵愛,顯然不是什麼省油的燈。
自家老子和王熙鳳如此小覷他,日後怕是非吃大虧不可。
呃~
想起偷情那段兒,來順下意識的看了眼便宜老子。
不過想想自家母親的姿色,他就又把那荒唐的想法拋到了腦後。
…………
來氏父子回家後,各自安歇不提。
卻說那楊氏整個晚上,一邊心不在焉的巡夜,一邊又把自己和來家的事情,翻來覆去的思量。
因見識了‘來順的手段’,其實楊氏心裡搖擺不定的天平,已經不自覺的有了偏向。
丈夫對她不聞不問,秦家人又只會扯他的後腿,她又何必為了秦家,繼續苦苦忍耐來家的打壓、排擠?
趁著自己尚有本錢,從小色鬼那裡換些好處體己,豈不強過這般守著活寡,坐等紅顏漸老、青春不再?
然而……
楊氏雖然已經想開了,可眼前卻還有個巨大的阻礙橫亙在前。
若不能先將其排除,她即便舍了身子,換來的怕也不是什麼好處,而是身敗名裂千夫所指的下場。
都怪那小色鬼!
明明有的是法子聯絡自己,卻偏偏就選了潘又安傳話,結果就被他窺出了蛛絲馬跡。
如此一來,即便自己能瞞過潘又安的耳目,等來家給的好處落在自己身上,他也一樣能猜出發生過什麼。
每每想到這裡,楊氏就覺著煩躁不已。
於是一個晚上下來,明明比平時還少巡了兩圈,卻反倒比往日還要疲憊許多。
眼見金雞報曉,楊氏領著兩個同伴回到上夜人取齊處,又把昨夜用剩下的蠟燭一一收回封存。
再例行公事的,確認了昨晚‘太平無事’之後,她就準備去二門鹿頂內辦個交接。
不曾想剛一出門,就被個小丫鬟攔了下來。
“秦家嬸嬸留步。”
就聽那小丫鬟道:“我們司棋姐姐想請您過去一趟。”
這也不是司棋頭回找她過去,楊氏心下暗罵一聲‘沒尊卑的小蹄子’,卻也只能跟著那小丫鬟,一路尋到二小姐賈迎春院裡。
剛進院門,就見個高大的身影,正在西側廊下來回踱步。
許是因為等的心焦,她並未穿上襖裙,被一身錦緞小褂緊緊的勾勒出,連楊氏這等婦人也自愧不如的豐熟。
楊氏心下泛酸之餘,忍不住又暗暗編排,認定司棋絕非完璧——面對她這般遮不住羞的下賤身子,那些毛頭小子如何能把持的住?!
司棋卻哪知她想些什麼?
看到這二舅母終於到了,登時就像是見了救星一般,把楊氏拉到角落裡,急吼吼的問:“二舅母,你近來可曾聽到傳聞,說是鍋爐房的管事中飽私囊、以次充好,貪了府裡不知多少銀子!”
楊氏聞言一愣,下意識的搖了搖頭。
“唉!”
司棋一跺腳,巍峨亂顫著又道:“你不知道也還罷了,就怕表弟也一樣被矇在鼓裡——你回去之後務必囑託他一聲,讓他千萬別跟這事兒扯上干係!”
楊氏明面上急忙應了,心下卻是冷笑不已。
當初她被來家針對時,卻不曾見這侄女有半點關切,如今只是些風言風語,就緊張成了這樣。
果然對秦家而言,自己就是個無足輕重的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