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影蠕動的通道一角，姜浩文滔滔不絕的談論戛然而止。
他聽到了腳步聲，鞋跟敲擊地面的迴響，在這片封閉的空間內特別清晰。
還有其他參觀者？
姜浩文轉了轉眼珠子，下意識看向左側的通道。
姜萌、葉淑、周尼傑，三人後知後覺，跟著一起偏移視線。
“咦？”沒兩秒鐘，等到過路之人現身，姜萌眨了眨粉色的大眼睛，突然展露笑顏：
“寒同學，原來你沒有離去，也在參觀剩下的樓層？”
“嗯，隨便看看。”夜寒君輕輕頷首，面色平靜。
他的注意力完全沒有放在四人身上，只是簡單打了一個招呼，馬上扭頭。
右側，五十米開外，有一個獨立囚籠。
同樣是兩百平米，同樣是金屬欄杆，標準制式結構。
但囚籠中的生靈，夜寒君只稍一眼，便無法挪開目光！
“沙漠女巫……”
“救助中心……竟然還有這個物種？”
“寒同學也感興趣？”姜浩文訝異。
這個神神秘秘的新人眷主，碰到稍有不慎便會丟掉性命的孤影狼襲殺，也只表現出足夠的沉穩和慎重。
沙漠女巫居然能勾起他的關注？有點意外啊……
“寒同學，巫族稀少，巨蛙池沼確實很難見到。”
“但你也別抱太多期待，這女巫哪哪都是問題。”
有了孤影狼的經歷，怎麼說都是共患難的關係。
姜浩文生怕夜寒君犯錯誤。
無論怎麼樣他也只是新生，沒有契約經驗，意味著認知上可能存在侷限性。
“這女巫啊，相關缺陷的棘手程度，連明星導師都搖頭不已。”
姜浩文一五一十道：
“有傳言，曾經有副院長級別的大人物偷偷暗訪。”
“結果呢，留下的同樣是‘束手無策’、‘聽天由命’這樣的評價，女巫的‘無期徒刑’由此塵埃落定。”
“是麼？”
夜寒君喃喃重複，不予置評。
印象中的沙漠女巫，頭戴黑色巫師帽，身穿白黑漸變的連衣短裙，雙臂繫著天藍色的條紋綢緞。
再加上比例足夠驚人的大長腿，還有那冷酷帥氣的大鉗子，絕對是荒漠地帶靚麗的風景線。
然而此時聚焦在夜寒君雙眸中的生靈，嬌小而又悽慘。
她看上去發育不良，同級別的沙漠女巫能有1米2的身高，她堪堪1米。
纖細的四肢、微微隆起的胸部、枯黃的髮質……都在進一步說明，女巫的身體出了不小的問題。
“其他眷靈就算精神失常，也只是用鐵鏈禁錮腿腳，限制活動區域。”
“為什麼偏偏這個女巫要被鎖鏈洞穿啊？看起來好殘忍……”
姜萌小聲發問，粉色的眸光裡閃爍著不忍。
事實確實如此，身材本就纖細瘦弱的沙漠女巫，蜷縮在牆角，閉著眼睛一動不動。
但她的胸口，竟然被一根三指粗細的鏈條洞穿。
原本連體巫裙的上半身是白色的，清爽自然，透著少女獨有的清純。
現在衣裙破破爛爛，完全被血水染黃，隱隱能看到裸露出來的蛇鱗，支離破碎，目不忍睹。
“這我不是特別清楚。”
姜浩文斟酌，緩緩道：
“聽朋友講，好像是女巫剛來那會，突然失控，傷到了救助中心的志願者，有不少人差點因她而死。”
“當然，女巫自己也好不到哪去，命懸一線，養了好久才慢慢恢復。”
“難道這根鏈條，除了限制她活動，也起到了鎮定和保護的作用？”
名為葉淑的新人眷主，小心翼翼張望沙漠女巫，大膽猜測道：
“一路參觀，基本沒有看到類似的情況。”
“救助中心對待傷殘眷靈，都是採取友好應對措施。”
“實在沒有辦法管教的個體，最後會選擇放生……實在治不了但是痛苦萬分的個體，有可能選擇安樂死……”
“這個女巫不僅被關在第七層，還以這樣的方式禁錮束縛，肯定不是虐待，是有其他的原因。”
越是推論，葉淑的語氣越是堅定。
姜浩文、姜萌、周尼傑，三人一致認可，小聲議論著其中的可能性。
“寒同學，你怎麼看？”
姜萌聊了兩句，注意力有一半停留在夜寒君的身上。
見他看得入神，忍不住詢問道。
“這是特製的金屬鎖鏈……”
夜寒君喃喃，“如果沒有猜錯，混合了幾種稀有金屬。”
“它們組合在一起的效果，十有八九，能夠實現‘能量掠奪’。”
“能量掠奪？”這個詞彙過於生僻，連姜浩文都聽得一頭霧水。
四人交談的聲音倏地停止，整齊劃一的目光，聚集到夜寒君的身上。
“這女巫體內的能量，似乎不太穩定。”
“這根鎖鏈，大概是以恆定的速度，持續不斷吸走她的能量。”
“這樣一來，體內的能量始終處於虧空的狀態，女巫因此陷入長時間的虛弱，無法暴走，自然也不可能傷人傷己……”
“哇！”姜萌瞪著亮閃閃的眼睛，萬分吃驚：“僅憑肉眼的觀察，你就能看出這些？”
周尼傑第一個不相信，“騙人的吧，說得這麼玄乎……”
蒐集隻言片語間的線索，夜寒君和他一樣，都是剛剛進入學院的新人。
這張口就來的判斷，未免嚴重超綱。
學院裡的正式導師都不知道有沒有這個水平，這個人憑啥呀。
“你的職權是感知類或者觀察類的？”葉淑試探道：
“還是說，你是鍛造類的職權，能夠精準判斷金屬的材質？”
夜寒君微微一愣，腦袋裡暴風旋轉的思維，悄然放緩。
他的視線脫離沙漠女巫，嘴角掀起一絲玩世不恭的淡笑，無所謂道：
“這確實是我的猜測，隨伱們信不信。”
“嗯……”換做先前，姜浩文的態度肯定是嗤之以鼻，同樣認為夜寒君滿口胡謅。
但經歷孤影狼事件，夜寒君“不同尋常”的標籤正式建立。
他的這番推論，越是深思，姜浩文越覺得有點道理。
“說不定是真的。”
“好像來救助中心參觀的學員，看到的都是受創流血的沙漠女巫，始終被鐵鏈洞穿胸膛。”
“至於失控發瘋之類的傳言，除了最開始聽聞過一次，後來再也沒聽到過。”
“不會吧？”周尼傑瞪眼，看向夜寒君的目光，怪誕而又驚奇。
“說到底，這是「灰暗閃光」。”
“血脈先天就有問題，成長過程中出現任何變故，都不會讓人感到意外。”
姜浩文又是唏噓，又是遺憾：
“我們撐死表達一下同情，其他的，什麼也做不了。”
“這個女巫，最好的結果，大概就是在救助中心度過餘生。”
“這裡沒有天敵，沒有危機，不用賭上性命生存，用來養老，應該還算不錯吧？”
葉淑、周尼傑輕輕頷首，認同姜浩文的說法。
姜萌於心不忍，想要表達自己的觀點時，遭到姜浩文的制止。
“小萌，你要記住，踏上修行之路，一定要斬斷不必要的憐憫。”
“你在救助中心，看到可憐的眷靈，尚且如此。”
“可你知道嗎，離開這裡，真正的自然生態之中，只有適者生存的道理。”
“想想孤影狼，沒有助教及時趕到，我們是不是完蛋了？”
“說白了，這個世界，弱者就是會被淘汰，沒有第二種可能性。”
“我知道了……”姜萌低下頭，像是犯錯的學生，悶悶不語。
“好了，後面還有很多奇奇怪怪的眷靈，雖然不適合契約，但可以帶你們長長見識。”
姜浩文拍了拍姜萌的肩膀，略表安慰。
同行的葉淑、周尼傑，自然選擇跟著他。
唯有夜寒君駐留原地，波瀾無驚的面龐，完全看不透他在想什麼。
“哦，不用管我，我已經看了一圈了，待會就會離開。”
“那好，有機會再敘。”
姜浩文點頭，客套道：
“祝你早日找到契合的眷靈，只要正式踏上御靈之路，一定能在滄海閣綻放光彩。”
“回頭見啦！”姜萌揮了揮手，甜美的笑容不如先前自然，看來現實經歷誘發的思考，還沒有讓她徹底緩過勁來。
……
等到四人漸行漸遠，夜寒君收回視線。
彼時，昏黃的光線搖曳起伏，陰影如浪濤洶湧。
站在半昏半明之間的夜寒君，似乎比平日裡更加沉默。
“灰暗閃光……便代表沒有契約價值嗎？”
“也是，基因學、血脈學、生物學、變異學……向來以複雜著稱。”
“越是落後的地方，能夠了解到的知識，越是毛皮中的皮毛……”
一絲捉摸不透的笑意，悄然浮現嘴角。
遠比黑暗更加深邃的眸光，以極快的速度盈滿瞳底。
夜寒君側耳傾聽，確認姜浩文四人行至遠處，沒有躲藏在旁邊窺探。
又瞥了一眼地上橫七縱八的線條，略作思量，踱步向前。
“你來到人類社會，數月之久。”
“人族的語言就算不會說，七七八八聽懂，應當沒什麼問題吧？”
站定在金屬欄杆外，約莫五米的距離，夜寒君吐字清晰，語氣平靜。
然而耐心等待數十秒鐘，蜷縮在角落裡的沙漠女巫，不言不語，連眼皮子都沒翻動一下，比屍體還要冰冷麻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