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佈起兵後的兩日,白波諸部一直在圜陰分發軍械,重整軍制。
自陳沖招降白波以來,白波每戰必勝,在匈奴與鮮卑戰事中也多有收穫,三年間休養生息,南北皆有流民羌胡來投,已逐漸由歸順時的七萬眾擴充到十二萬眾,即使在華陰之敗後,仍有十萬餘眾。成功煽動軍民後,眾人推舉韓暹為白波主帥,楊奉為副帥,各領五萬餘人,去其老幼婦孺,能戰者也足有四萬。
只是接下來如何行事,兩人舉事倉促,並無周全謀劃,北中郎將張濟此時終於拿出皇甫嵩的完整佈局,對他們交底道:“朝廷已派騎軍兩萬,正於呂梁山間穿行,昨日已直抵膚施城下。”
這與楊奉所想大相徑庭,他為之失色,並拍案責問張濟說:“匈奴諸部中以鐵弗部最為善戰,鐵弗部擁三萬之眾,騎兵又素有狼騎之稱,爾等怎能輕下!是欲使我等入死境嗎?”
張濟頗為淡然,他輕輕按手,笑著說:“楊帥如何糊塗了?如今幷州雄軍一在河東,一在河南,皆為王師所牽制,陳沖可用之兵,唯有匈奴援軍,與劉備新練晉卒。而朝廷援軍正能當匈奴之眾。兩位以四萬之眾,面劉備新練之卒,又有何懼呢?”
韓暹聞歌知意,笑道:“想必是援軍之中,還有奇人招撫匈奴吧!張將軍何不透露一二?”
“韓帥真是智士!”張濟拍手笑說:“隨軍而來的,正是新任幷州刺史,故度遼將軍、涼州三明之一,然明公(張奐)之子,張昶張文舒!兩帥莫急,膚施不足為慮,便在今夜,朝廷兵馬就到了!”
到了夜中,果然有一隊人馬舉火自西方奔來,領軍的乃是張濟之侄張繡,他這一行約有一萬人馬,皆是精挑細選的軍中勇士,在白波軍民中顯得格外雄壯,白波軍民不知他們是何來頭,無不詫異萬分,只見張濟領著韓楊二人上前,詢問張繡道:“路上如何?”
“王校尉與張使君抵達膚施後,孤身與赫連凡莫夜談,鐵弗匈奴二部赫連部與獨孤部得知叔父說降白波,無不變色,如今已開城降了。張使君正在膚施召集鐵弗諸部,估計會稍花些時日。他與右賢王赫連凡莫說好,等召集完後,他會領軍直奔美稷,再立單于!”
韓楊二人聞言,皆鬆了一口氣,而張濟更是豎起大拇指道:“好!如此一般,我等出兵,便無後顧之憂了!”他又問道:“你來時建威將軍有無叮囑?”
“兵佔西河,鋒向晉陽,即刻出軍,刻不容緩!”
次日寅時,韓暹領三千先頭部隊渡過大河,從曲峪入口進城,曲峪城本是韓暹與西河郡府所共管,在韓暹回圜陽這段時日,縣中的衙役城衛皆由縣丞鄭延管轄。此時鄭延早已歇息,城衛見縣令韓暹深夜歸來,身後帶著三千甲士,都覺頗為怪異,詢問韓暹緣由,韓暹便拿出偽造的陳沖公文,說這是陳沖秘調的南下援軍,城衛信以為真,便大開城門,讓韓暹領兵進城。…
此時正是宵禁之時,韓暹公然兵分兩路,一路由自己親率進入縣府之內,將原屬西河郡府的所有官吏揪出夢鄉,而後一刀一個,將他們盡數殺了,便連共事三年的鄭延也不在話下,兩人未見最後一面,更未說上一句,白波軍將他拖出房間,塞入麻草,一揮之間,人頭落地。
另一路則是張濟帶領,他混入軍中,直奔曲峪南門而去,以公文騙開城門後,他當即下令,扼守南門,將南門百來名城衛盡數控制,很快也都在荒野裡殺完了。曲峪地勢險要,往來之間唯有透過城門,此時南門一斷,渡口又為白波軍所佔領,城中剩下的留守郡兵,所面臨的也只有一場屠殺罷了。
事成之後,張濟在南門點亮兩把明火作為訊號,東岸的軍士紛紛渡河,兵馬的腳步聲、喧鬧聲很快擴散到整座曲峪城,城中的平民迷迷糊糊地驚醒,才發覺城中瀰漫著若有若無的血腥味,而街巷之間密密麻麻擠滿了兵馬。
他們還不知道是何緣故時,楊奉又對張濟說道:“此城牆院之中,鄉野之間,多有人受陳沖恩惠,不是曾受陳沖引誘叛出白波的亂民,便是陳沖從匈奴招撫的雜胡,若有人叛應陳沖,我等絕無力安之,不如皆殺!”
張濟沉吟片刻,頷首說:“善!”於是白波軍與涼人聯手合力,手持刀劍,挨戶敲門,不願開門的就以蠻力破戶,進門後便搜刮一番,將活人都驅趕到街上,如此花了半日,城中百姓被盡數逼出城巷裡,而後被繩索捆了,連成一串串長隊。這些軍士像牽著牛羊般將他們牽到大河河畔,用刀戟指著滾滾的河水說,跳進去吧!
誰願跳呢?雙手被縛,下水必然一條死路,不少男子大罵白波軍忘恩負義,白波軍卒對此也頗為疑慮,但涼人不管這些,將叫罵的人都砍了頭,又對白波軍士們說道:“既然為朝廷做事,殺些亂民又有什麼猶豫?要想富貴,這都是常事哩!”於是將剩下的萬餘城民都逼入水中。
隨著投水之聲絡繹不絕,哭喊聲也由喧囂逐漸微小,最後十餘人被投入河內後,已經是再次天黑了,水面上已有屍體發脹漂了起來。而回望曲峪城,全然成了一座軍營,明明軍士執火來回,卻分明又覺曉這是街道空曠,追溯原因,原是曲峪內外再無半分市井之氣了。
另一方面,韓暹拿下曲峪之後,等大軍半數渡過河水,他邊領兵南下,直奔藺縣而去。他隨陳沖這幾年,學的最多的便是時不我待,用兵必速的道理。
曲峪破城的動靜匪小,不少城野的牧民見到城中亂起,便急忙南下,往藺縣去報信,藺縣令已不是劉鵠,而是前縣丞祖貢。可是他們不明所以,說不明白曲峪究竟發生何事,只說夜裡有軍士在城中殺人,恐怕殺了幾百人,但既說不出作亂的有多少人,更說不出有誰領頭作亂。…
祖貢當即和縣府賊曹的人商量,得出結論,大概是韓暹久不在城,曲峪郡兵無人彈壓,出現了嘯營之事。雖然這幾年幷州沒有營嘯發生,但張懿在時,營嘯常有其事,聯想到今年收成不好,發餉也有所拖欠,營嘯實是可以預料的。
於是祖貢邊向離石通報,邊調集縣中六百餘兵士,打算由賊曹椽張幹帶領,到曲峪縣去檢視情況。若曲峪有大亂未平,則封鎖道路,等待離石的援軍,若曲峪已然平亂,則詢問縣丞鄭延是否需要兵卒善後,能助則助,不能助便回。
張幹領了兵眾,於午時向北進發。他們並不覺得這是什麼大事,路上聊著天,話題很快由營嘯轉為到今年的年景,各自問起家中的收成,一陣唉聲嘆氣後,最後又談到州府以金銀髮俸,去黑市中買哪些事物最值。
過了一陣子,有人指著河畔對張幹說:“陳君,你看那是什麼?”,眾人順著看過去,見河畔的青草中有什麼灰黃色的事物在挪動,張幹帶了七八人走過去,原來是一個渾身溼透的人在河畔嘔水,顯然是掉入了河裡,剛剛爬到岸邊便沒了力氣。
張幹見狀便上去幫忙,把他放平後,再按壓了幾下胸膛。那人“哇”地一聲,便連河水與胃液全吐了出來,他清醒過來正要道謝,轉眼一見張乾等人攜有斫刀,不禁大叫出聲,當即準備逃跑。張幹看得奇怪,一把把他拉住,問了半刻,這人才明白情形,將曲峪現狀告知張幹:原來曲峪正為大軍屠殺,白波軍已然反水了!
眾人無不大驚失色,正驚惶間,他們又感知到大地逐漸開始震動,這震動熟悉又陌生,但張幹很快反應過來,他大喝道:“白波賊要來了!快撤!”
此言一出,眾兵士頓時亂做一團,說是快撤,可一行人中只有五十來人騎有戰馬。反應快的直接騎馬脫離隊伍,反應稍慢的則被同袍哄搶著,拖拽著,難以離開。張幹在隊伍裡暗自焦急,轉頭看,已經能望見遠處白波的旗尖,他轉而對部下們說:“沒馬的往蘆葦裡跑,有馬的分成幾路,往山裡跑!”
剩下的人這才作鳥獸散。張干與七騎踏馬奔上東山,回頭看,茫茫的白波騎士如奔流般填滿道路,幾個跑慢了的步卒被其前鋒以矢雨射殺,而後頭也不回地向藺縣處湧去。身旁的騎士都為其聲勢所懾,口不能言。
良久,有人問張幹說:“我們還回藺縣去嗎?”
張幹搖頭說:“白波賊軍軍勢長達十餘里,藺縣哪裡守得住?等我們趕到,說不得永和縣也破了,那裡連一千郡兵也無。”
其餘七人都沉默下來,這時張幹勒馬轉向東南方,對僅剩的部下們說道:“走吧,我們去離石,龍首還在離石,他總是會有法子的。”他們聞言,精神為之一振,都跟著張幹往離石奔去。
七月二十四,白波五縣皆反,又接連破藺縣、永和。陳沖在夜中得到這個訊息,張濟兵鋒所向,與離石已不到三十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