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水之戰後,聯軍回到酸棗,繼續置酒高歡恍若無事。但戰時全軍大潰,各路諸侯驚慌失措策馬後奔的景象,實則每人銘記於心,會上再無人談入雒之事,這讓袁紹懊惱不已,他又想起關羽逆勢逼退涼人,不禁暗恨:士人平日噓枯吹生,到戰事時百無一用,自己不曉軍事,只能以曹操為倚重,可竟比不過陳沖的部將!
養望以來,袁紹素來自傲威名,可如今接連遭受挫折,使他心境漸平,明白要成大事必須還得靠自身韜略,於是他在酸棗苦修軍事。又派門客尋覓聯軍中的能戰之士,以高官厚祿許諾拉攏。
最先拉攏的自然是關羽。袁紹外寬內忌,此時還常記起關羽譏諷自己的話語,但低谷時他克心忍性,到底能夠容人,發下指令後,許攸等名士常來與關羽宴飲,言語之間常透露出,只要關羽改換門庭,亦可拜關羽為將軍。
可惜關羽無心功名,亦厭惡前倨後恭,袁紹這番施為,令他頗為輕蔑,而諸侯中能入他眼界的,不過有曹操、臧霸、鮑信寥寥幾人而已。
如今曹操出走,諸侯內訌,關羽無意在此停留,只是傳信於晉陽,將此間諸事盡數告知劉備陳沖,又催問戰事準備如何,五月初三他收到回信,當即向袁紹告別。
出發前臧洪前來送別。他隨騎軍南送十里,是一直到陰溝水畔,是時萬里無雲,日光明媚,天風蒼蒼,水中波光粼粼,荷葉圓圓,菡萏亭亭,天地景色分外醒目,臧洪舉目四顧原野間的萋萋芳草,口中說的卻是哀嘆之語:“見天地之寥廓,方知人世之渺茫,雲長,連你也南下,酸棗之中哪還有人奮戰呢?”
關羽至水邊,在一棵柳樹下折枝,贈予臧洪,如今諸侯中他唯獨欣賞臧洪,因此鼓勵他說:“酸棗中還有子源你,便不能說無人奮戰,何況我此次南下,正是要聯絡孫文臺,再起討董之兵,只要心中有報國之念,總會有遂願的時日。”
兩人就此告別,關羽率軍出陳留,入潁川。潁川太守李旻得知訊息,從陽翟親自到長社來為他引路。過許縣時,聽聞是陳沖的結義兄弟率軍前來,當地的遊俠競相爭附,被關羽婉拒了,關羽對他們說:“為國盡力自然是好事,只是戰事並非兒戲,做事當自明自量,我前來與後將軍商議討董之事,所言所行,無不事關大計成敗,實不能在此招致猜忌,若大家有心報國,可往幷州而去,我願寫信為各位引薦。”
潁川留下的大族長者們聽聞此言,都讚賞說:“待民親切,不以位高而倨傲,關雲長行事有國士之風啊,無怪庭堅結為兄弟。”於是又贈予關羽一些財物,關羽倒是來者不拒,與名士們告謝一聲,就以討董急切為由,先往南陽去了。
此時袁術正為荊州之事惱怒,他先派人遣書於襄陽,責問劉表為何無故斬殺他手下部將,而後清點屬下軍隊,責令孫堅不忙北伐,準備率豫州之軍與孫堅軍隊一併南下,趁劉表立足未穩,將他驅逐出荊州。
孫堅得聞此命令,只能急忙趕到宛城,親自求見袁術,勸他息怒說:“如今正是大戰將起的時候,我們手下兵眾雖多,但還未多到隨心所欲的地步,南陽豫州皆是四戰之地,北有董卓,後將軍又剛從袁紹口中奪食,佔領豫州,此時卻想全軍而下襄陽,是覺得他們會作壁上觀嗎?這幾日我在魯陽,常有涼騎斥候打探訊息,以董卓的陰狠,是絕不會放過這個時機的。
何況我在荊州兩年有餘,深知襄陽城防之巨,蔡邕蔡公曾言說襄陽‘南援三州,北集京都,上控隴坻,下接江湖,導財運貨,懋遷有無’,所言正稱得上恰當了,襄陽環有漢水,四面環山,絕不是能輕易攻下的城池。
而且如今後將軍號令諸軍,皆是以匡扶社稷為名義,可至今為止,我等尚未與涼人一戰,而劉表名列八俊,是聞名四海的名士,後將軍不除國賊,反先與名流操戈,這如何能叫天下心服,士卒爭先呢?為戰須有大義,請後將軍三思啊!”
這番話說動了袁術,恰好劉表又遣使回信說:他從未殺過什麼袁術部將,只是剿滅了些許為害州郡的宗賊罷了,想必兩方一定有什麼誤會,他願主動與袁術結好,談和休兵,表舉袁術為南陽太守,併為袁術討董之事提供錢糧軍資。一路上並就此事大肆宣傳,士兵們聽了這訊息,愈發不想南下,袁術沒有其餘辦法,也只好與劉表應允和好。
但經過此事後,袁術整日悶悶不樂,往日他常催問孫堅何時北上討董,如今卻日夜在宛城中飲酒作樂,不時盯著荊州地圖愣愣出神。
這時李旻引關羽入宛城,到府中求見袁術,袁術忽然見關羽這般魁梧大漢,不禁嚇得渾身一抖,連手中蜜水都灑了少許,他望著關羽問李旻說:“這是何處請來的志士,望著比猛虎還要怖上三分啊。”
當他聽聞是晉陽來的使者,又不禁笑道:“陳庭堅硬如楚石,如今終於學會識時務了,知道如今天下里,能挽回大局的人,只有我袁公路嗎?”
這話說得關羽直欲轉身離去,但他想起劉備與陳沖在信中囑託,只能強壓怒氣,從懷中取出一封信件,轉交給袁術,說道:“兄長言論,盡在此信中了,還望後將軍仔細斟酌。”隨後他站在一旁,一言不發,斜眼門外。
袁術對此看在眼裡,他因身處名門緣故,向來自傲,生平最看不得有人對自己白眼。他做河南尹時,有宦官親屬白眼於他,當場被他抓入牢中挖了眼睛,事後安了一個“妖言”罪名,因此也被時人以為他不懼權貴。
若是放在往常,他定然對關羽勃然大怒,但陳沖主動與他來信,實是前所未有的稀奇事,使他一時心情大悅,將這些末節拋之腦後,轉而審閱信件。
信件在平城寫就,有煌煌三千餘字,袁術還是首次讀這般長的書信。何況經歷數千裡奔波,字跡有些模糊了,紙張也有些破損,但袁術越看越興奮,最後他起身徘徊,在案邊走了七八個來回,方才停下身問關羽說:“幷州牧此信,可是當真?”
關羽這才正眼看他,涉及大計,他肅然答說:“為國盡忠,哪敢有半分虛言呢?”
原來陳沖信中所寫,正是他佈局近兩月的伐董新謀劃,拋去信中對袁術的寒暄與吹捧,他將計策詳細剖解,為袁術細細闡明他東和諸侯、西聯韓遂、三路夾攻的大體戰略:
他的策劃基礎構想與曹操在酸棗的謀劃相差不大,但總體來說,他的討董策略將重心西移,不再是以雒陽為單一的爭奪樞紐,而把長安也列入同等的戰爭要地。
陳沖認為,雖然雒陽為國家京師近兩百載,但雒陽作為京師統籌天下有餘,平叛天下則顯地利不足。董卓久經戰事,對此異常明瞭,故而他遷都長安,將雒陽與河南郡近乎燒為白地,只是以此為誘餌,利用雒陽八關的險要消耗反董勢力實力。即使攻下雒陽,董卓也能及時止損,將軍隊主力收在函谷關以西,即使函谷關失守,他仍能扼守華陰潼關,如此將兵力浪費在險要關卡下,即使是六國縱橫合攻,也難以取勝,何況現在一盤散沙的關東聯軍呢?
因此,集全軍而攻雒陽,實是不智之舉,兵法歷來講究批亢搗虛,聲東擊西,若要想討董功成,必須在雒陽之外另闢蹊徑,因此陳沖決定分軍直搗長安。
長安乃是身為高祖定鼎之地,東據崤函之固,南有漢中崇峻,北乘山河之險,西隔隴阪狹原,從先秦諸戰事便可知曉,關中實在是天下絕有之要地。要想攻克長安,實在是千難萬難,聯軍諸侯對此瞭然於心,因此寧願以三面包夾之勢圍攻雒陽,也不打算進攻關中。
但陳沖不這樣想,首先如今董卓已行遷都之舉,天子與公卿都盡數遷往長安,無論政治意義上還是軍事意義上,長安都已遠遠強過雒陽,即使聯軍攻下雒陽,除了得到一片白地外,實則毫無益處。而進攻長安,雖然看似困難,但董卓朝政的時間不超過一年,雖說吸納了很多司隸軍隊,但兵力仍然捉襟見肘,長安中仍有許多公卿不滿於董卓,只是畏懼於董卓強暴,仍表面順從而已,一旦兵臨城下,董卓恐怕連安撫內部都恐怕力所未逮。
如今董卓做著秦抗六國的美夢,認為只要關東之地各自紛亂,便能分而化之,各個擊破,最少也能坐觀天下成敗,但事實並非如此,他與秦國至少有三大不同:
一是秦國在孝公之前,為魏國屢屢打壓,一度盡失河西之地,有亡國之危。只是因為魏國失政,導致吳起出逃,三晉分裂,魏國為眾矢之的,這才讓秦國得以喘息,而後經歷商君變法,編戶齊民,西鄙之戰後奪回河西之地,這才走向一統之路。而如今河西之地亦為陳沖劉備佔據,居高臨下,而董卓麾下卻無人能如商君般改制變法,並不能動員關中軍力。
二是漢朝並有涼州後,涼州歷來便是朝廷的用武之地,民風彪悍,羌胡遍地。如今韓遂馬騰等人在涼州作亂,威脅遠較秦時為大,董卓必須將大量兵力安置在雍、涼邊境,這使得他的用兵較秦國時更為緊張。
三是世祖劉秀定都雒陽後,關西治理日見鬆懈,秦時關中為千里沃土,而至如今,戶數尚不如平帝治下半數,各種水渠邊防年久失修,董卓將河南百姓遷往關中,卻還要應對各地戰事,定然無法安置僑民,這般情形下,關中極易生亂。
有此三大不同,董卓縱使遷都長安,也難以如秦王那般旁觀天下局勢,而討董聯軍入關直接征討董卓,也絕非想象的那般困難。
因此,陳沖打算化河南之小三路夾攻,為關中之大三路夾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