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不成……
顧甚微心頭一顫,她想起就在昭安公主來之前,她還同韓時宴說,父親身為布衣能夠將外祖父一家人從斷械案中拉出來,十有八九是同某個大人物做了交易。
如果這個交易需要付出的代價不止是喪失自由在宮中做護衛呢?
聯想到後來的飛雀案……
顧甚微搖了搖頭,父親絕對不是那樣的人。
在亂葬崗逃走之後,她不是沒有想過,待她好了便悄悄地摸回汴京,將顧氏一族,將那不能明辨是非的狗皇帝,有一個殺一個有一雙殺一雙!為父親報仇雪恨!
可是她沒有選擇這條路,就是因為父親打記事起便同她說什麼是俠之大義!
她若是不分青紅皂白的認定兇手然後殺死,同那些人不分青紅皂白認為父親是刺客,又有什麼區別呢?
顧家是顧家,父親是父親。
顧家同王一和背後站著的那個人,會不會就是奪嫡成功的蘇貴妃呢?
……
顧甚微鎮定下來,忍不住站了起身。
她再次搖了搖頭,方才貪嘴吃得太多,感覺自己輕功都減了一成。
若換做現在再上了那永安河,便不是輕功水上漂,而是河裡來洗腳了。
她輕咳一聲,“咱們兩個在這屋子裡,便是從秦始皇說到了唐太宗,將腦子摳出來碰了又碰,那也是想不明白的。不如直接去問那王一和。”
韓時宴深以為意,閉門造的那是紙糊的靈車,上不了路起不了作用。
“王府尹位高權重,乃是天子心腹重臣。你我二人同他之間的差距,比我這小樓的臺階都多。同他在一張桌上飲茶的是你們皇城使張春庭,甚至是姜太傅。”
“讀書人最是看重清譽,雖然我們有疑慮,但並無證據便證明他有什麼問題。”
“是以,我希望你不要輕舉妄動,一來不能胡亂猜忌寒了能吏之心,二來也不便打草驚蛇。”
韓時宴一臉認真,他雖然天不怕地不怕,但是勇敢與莽撞是完全不同的詞。
“如果王府尹是蘇貴妃黨,那麼我們更是要慎之又慎。在東宮穩如泰山之時,便敢壓籌碼給蘇貴妃的人,豈能是簡單之輩?蘇貴妃能夠扳倒中宮嫡子,靠的更加不是運氣二字。”
“正好明日,吳江的五姐姐要出嫁,嫁的便是王府尹的幼子王鬱,我們可以藉著吳江前去道賀。”
“屆時我會觀察賓客,並出言試探。你若信不過我,可在一旁悄悄聽著。”
顧甚微點了點頭,朝著窗外看了過去,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韓時宴家中這草坪,似乎都變得綠了幾分。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夜行衣,後知後覺的覺得有些不合時宜起來。
夭壽啊!她穿夜行衣,還抱著韓時宴的糖盒子,再跳窗而逃……
昭安公主是用了多大的毅力,才沒有衝著她喊“女賊哪裡逃”!
顧甚微想著,忍不住輕咳了幾聲,“我既說了信了,又豈會相疑?我一宿未歸,十里該擔心了,且先回去換個衣衫,明日吳將軍再見。”
她說著,不等韓時宴反應,一把抓起那糖盒子,腳輕點地飛躍而去。
等韓時宴回過神來追出來,這四面八方已經再也沒有影子了。
春日溫暖的陽光照耀在韓時宴的身上,他忍不住抬起頭來,朝著先前顧甚微準備跳的那個窗戶看了過去,輕輕地喃喃道,“再不相疑麼?”
……
桑子巷的清晨格外有生機。
顧甚微進到院子的時候,十里正站在院中給王景梳頭,那孩子頭髮枯黃,看上去就像是秋日原野上的雜草。
十里低垂著頭,輕輕地划著木梳,嘴中還念念叨叨的,“甚景,一會兒雞湯燉好了你要多喝一些。我雖然沒有跟郎中學過,但是姑娘久病我成醫,多少是懂得做些藥膳的。”
“那雞湯之中放了黃芪黨參,還有枸杞桂圓,最是益氣。”
“等中午暖和些了,我帶你去請老仵作瞧瞧。姑娘的梨膏糖,你莫要吃了,她那是對症的藥。你若是想甜嘴兒,我再單獨給你做上一些。”
王景長長地鬆了一口氣,他的聲音格外的清脆,聽起來像是山間叮咚的泉水。
“嗯,我不吃。那梨膏糖,比我先前吃的藥還苦。”
天知道他懷著一種感恩的心,將那顆糖小心翼翼的塞進嘴中之後,是一種怎樣崩潰的心情。
什麼絕望中的一點甜,這比黃連還苦的東西,為什麼要叫梨膏糖!
“咳咳,臭小子懂什麼?我們十里姐姐撥出來的氣,那都是甜的。再胡說送你去看老仵作!”
王景猛地一個激靈,嚇得結巴了起來,“看看看什麼?仵作!”
他雖然年紀小,但是仵作他也曉得的,能讓仵作瞧的,根本就沒有活人,全是死人!
他想著,神色驚恐的看向了十里,所以溫柔耐心像阿孃一樣的十里姐姐,燉得那鍋湯是給他準備的祭品!
王景的思緒翻飛,顧甚微卻是輕輕地一巴掌落在了他的腦門上。
“你莫要亂動,等十里給你梳好了頭髮,我領你去湯太醫那裡瞧瞧,你這麼多年沒看了,這保寧丸的藥方子指不定該做出一些細微的調整了。”
王景鼻頭一酸,聲音一下子變得悶悶了起來,“我若是出門去,怕是會帶來麻煩。”
顧甚微揉了揉他的頭髮,“沒事,我這個人不怕麻煩。”
她說著,腳步一滑就要進屋去,卻是被十里給攔住了。只見她麻利地給王景旋了一個髮髻,然後用帕子擦了擦手,方才從身後解下一個新的荷包來遞給了顧甚微。
十里雙目圓睜,臉上帶了薄怒,哪裡還有平日的溫柔小意,分明就是動了氣。
“姑娘!這梨膏糖是斷然不能少了,日後你莫要塞給甚景吃!”
顧甚微見她惱了,吐了吐舌頭,彎下腰去拱了拱手,又接過那錦袋,從中掏了一顆出來塞入了自己嘴中,一股熟悉的苦澀在口中彌散開來。
顧甚微嘿嘿一笑,將那錦袋在手中顛了顛,朝著自己的屋中走去。
十里見狀,衝著正在一旁劈柴的車伕張全招了招手,“全叔你去套車,將景哥兒抱上馬車,一會兒姑娘要帶他瞧郎中去。”
她吩咐完,跟著顧甚微進了屋子,一臉憂心的替她整起了衣袍。
“姑娘你昨夜一宿未睡,要不先打個盹兒。甚景瞧病,也不急於一時。”
她沒有問王景是從哪裡來的,又為什麼要叫顧甚景,姑娘做事自有姑娘的道理。
顧甚微卻是沒有應她這個話,“你可還記得,當年我阿孃生弟弟的時候,顧家給請的哪家的郎中,可是姓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