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厲聽著水聲,舉起了火把朝著那暗處照了過去。
一個約莫二十出頭的男子託著一個童子從水中探出了頭來,他生得頗黑,眉毛濃密且嘴唇寬厚,整個人看著不像是奸邪之人,倒是異常的忠厚。
那背上的童子卻是叫人眼前一亮,倒不是說他生得有多好看,而是氣度不凡。
在這種生死攸關的情形之下,這童子卻是半分不亂,一雙眼睛淡然得像是看穿了生死一般。
荊厲想著方才驚鴻一劍的顧甚微,心中不由得暗罵這世道異常,方才會這般妖孽橫生。
他沒有遲疑,將船劃了過去。
褚良辰見狀,朝著船的方位遊了過來,他的傷口淌著血,每遊動一次,臉上便慘白一分,可即便是如此,他卻像是一隻千年老龜似的,穩穩當當地馱著背上的孩子。
“先將我阿弟接上去,他年紀小受不得寒,……你們要我說什麼,或者要我去死都可以,只要能夠救我阿弟!”
褚良辰的聲音有些低沉,開春的河水還冷得很,他說話的時候聲音裡帶著顫兒。
見荊厲伸手接了孩子,那褚良辰卻是沒有上船,反而朝著已經飄遠的竹筏追了過去。
顧甚微順著他的視線看了過去,瞧見那竹筏上頭擱著一個大包袱,包袱口裡冒出了一些獸毛來,便猜著那裡頭十有八九裝著的乃是給那病弱童子準備的替換衣物。
她在心中輕嘆了一口氣,想起將她從亂葬崗上背下來的十里,衝著那褚良辰喝道,“你若是死了,我們要他何用?上船去!”
她說著,腳尖猶如蜻蜓點水,在那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朝著那竹筏飛了過去。
月光照耀在她的身上,讓她的人影顯得越發地神秘縹緲了起來。
荊厲目瞪口呆的瞧了一會兒,等顧甚微返回,這才回過神來伸出手,將水中的褚良辰拽了上來。
“接著,把他的傷口處理了,別讓褚良辰死了。”
荊厲聽著身後的動靜,身子微微一側,他伸手抓住了顧甚微扔過來的包袱,輕哼了一聲,抱起那病弱童子進了船艙中。
深夜的永安河格外寂靜,遊船畫舫早就回了岸口。
顧甚微站在船頭朝著遠處看去,一杆倒在水中的枯枝上頭,站著一整排正在打瞌睡的水鳥。
她搖起了船槳,將這船搖得離河岸更遠了一些,被水浪聲驚醒的水鳥撲騰了幾下翅膀,又繼續沉沉睡去。
“不知我可否問上一句,大人是如何知曉我們兄弟二人是假死的?又是怎麼知曉我們會從永安河出來的?”
顧甚微聽著船艙裡的聲音,回頭看了過去,褚良辰同那小童已經換好了衣衫,正圍著一個煮茶的小爐烤著火。
荊厲衝著顧甚微點了點頭,走到船頭同她交換了位置。
顧甚微走進船艙,坐了下來,她看了那童子一眼,搖了搖頭,“自以為是,漏洞百出。如果今日去的不是我,而是御史臺的韓時宴,他也一樣能夠光靠聽,就能聽出百般破綻來。”
“首先,如果有人買兇殺人之後要滅口。他根本就不會採用這種百蛇啃咬,灑紙錢這種令人過目難忘的殺人方法。這太費勁了,你都不值得人費這個心思!”
褚良辰聽著沉默了。
這怪我太沒用了?不配人用詭異方法動手嗎?
“換做是我,直接半夜闖入將你抹了脖子,亦或者趁著你出城的時候殺掉扔去亂葬崗,那都是輕而易舉的事情。你同王全不同,王全若是橫死,有人會追究。”
“可在你那個魚龍混雜的地方,每天都有人莫名其妙的死去,莫名其妙的失蹤,根本就不會有人感到詫異,也不會有人去追查。”
“所以,有人這麼大費周章的佈置了戲臺子,一定是有特殊的目的。”
顧甚微的語氣有些雲淡風輕,這一切她在聽蔣老描述的時候,便已經想到了。
如果真有一個殺人還附帶灑錢送葬的兇手,要麼他是第一次殺人,從前從來都沒有出現在江湖中。要麼,他就一定會被記錄在皇城司的小本本上,或者是被江湖中人口口相傳。
拿走王全信的人是誰?
那可是斷械案的幕後兇手,身居高位厲害人物,他怎麼會犯下這樣的錯誤,派出這樣的殺手?
像今晚上來殺褚良辰的人,一個使弓箭,一個使用大刀,那都是十分常見的制式武器。
就算是褚良辰的屍體被開封府發現了,老仵作也很難憑藉傷口得到更多的用於辨識兇手身份的線索。
“蛇為什麼要啃咬臉部?因為你不想讓人發現死去的人根本就不是褚良辰,而是一具來自亂葬崗的屍體。”
“為什麼要把死亡現場弄得那般詭異?你一定以為自己很聰明吧?想出了一箭三雕的好事。”
“第一,你知道有人會來殺你滅口,所以你故意鬧大將自己的死亡訊息傳遞出去;”
“第二,活人同屍體被咬後的出血量是不同的,你為了不讓人發現那是一具早就死了的屍體,故意灑了白紙,再往白紙上甩了紅彤彤的血……”
“第三,你是為了之後鬧鬼嚇退來占房子的人提前做好準備。”
顧甚微說著,從懷中掏出來了白天她在兇案現場偷偷藏起來的那張冥錢,在那黃白的紙上有一道明顯的整齊的血滴。
“可惜,你在這冥錢紙上犯了巨大的錯誤。”
“這種血痕,只有譬如抹脖子的時候,血液噴濺出來,才會形成這種樣子。現場血痕都是一條線一條線的,我猜你用毛筆沾了血,然後在屋裡頭隨意亂甩而形成的。”
“蛇啃咬人,不會將兇案現場變成那副模樣。”
顧甚微說著,將那張冥幣扔到了地上,冥幣飄了飄,落在了褚良辰的腳邊。
“其次,便是那鬧鬼之事。蔣老說夜裡會聽到孩子的哭聲。”
“除非你會口技,不然的話,那屋子裡一定藏著一個孩子。而你身邊從前就有一個孩子,便是你所謂的弟弟。蔣老說你曾經拿了一把玉如意去做抵押。”
“你是從漕幫出來的,前跡可查,不是會有玉如意的那種出身。”
“而根據蔣老的描述,那把玉如意大人巴掌大小,不像富貴人家之間用來送禮的玉如意,倒像是為了給家小郎君小娘子抓周用的物件。”
褚良辰聽到這裡,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所以你便有此推斷,我們二人並非是親兄弟……你既然猜到我們當時就藏在屋裡的地窖裡裝神弄鬼,為什麼不當場戳穿我們,將我們抓起來呢?”
顧甚微哂笑一聲,“當然是為了引蛇出洞。”